一 《俄狄浦斯王》与政治理性主义的局限
罪与罚？
乍看起来，《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事关正义战胜非正义。恰如标题所示，对大多数民主制下的雅典观众而言，俄狄浦斯当属僭主——他的即位与统治摆脱了人法与神法之限。俄狄浦斯违背神法，即保护家庭的法律，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行，弑父娶母。俄狄浦斯的罪行的确有违神法，歌队说这些神法：它们出生在高天上，他们惟一的父亲是俄林波斯，不是凡人，谁也不能把它们忘记，使他们入睡；诸神是靠了这些律条才有力量，得以长生不死。（836—871；另参899—910。〔译按〕参《罗念生全集》卷二，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页369）
俄狄浦斯犯下罪行，充分表明了他的肆心（mbris），歌队解释说正是这种肆心产生了僭主（873）。因而，乍看之下，僭主俄狄浦斯的失败符合正义，确切地说，反映了法律战胜僭政。
然而，细细研读《俄狄浦斯王》就会发现，谴责俄狄浦斯的最初印象似有不妥。俄狄浦斯似乎是一个真正伟大的统治者，他既有真智慧，又愿高贵地献身于他人，非索福克勒斯笔下其他英雄所能比。的怪物斯芬克斯威胁要毁灭忒拜，除非有人解开谜语忒拜才会得救，而在这时，所有预言家都无法解开此谜，唯有俄狄浦斯能做到（390—400）。拯救忒拜，俄狄浦斯展示的不仅仅是智慧，还有高贵。尽管俄狄浦斯是一个外邦的徒步旅行者，对忒拜没有兴趣，也无须为忒拜尽义务，但他挽救了忒拜，使城邦免遭毁灭。在后来的剧中，俄狄浦斯敦促忒瑞西阿斯帮助忒拜，因为忒拜“养育”了忒瑞西阿斯，现在还照管着他的生活，俄狄浦斯唤起忒瑞西阿斯对自身利益的关注和他身上的民人责任感。但是，俄狄浦斯当初拯救忒拜，并非出于利益心，也非基于责任感。俄狄浦斯的慷慨大方，纯粹无私，也非义务，似倒生动地诠释了他的信念一个人最大的事业就是尽他所能，尽他所有帮助别人”（314—315，〔译按〕参罗念生译文，前揭，页354）。
的确，俄狄浦斯拯救忒拜的直接结果是他成为该城的僭主。可是，如俄狄浦斯所强调的，他从未要求忒拜人选他为僭主。即使忒拜人不认识这个年轻的外邦人，他们也仍自愿地选俄狄浦斯为统治者，因为他曾使城邦免遭毁灭（380—389；亦参《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539—541）。俄狄浦斯并非凭借武力、财富或欺诈的常见方式获得僭主权力（参《俄狄浦斯王》，540—541），而是凭借他的智慧与高贵，他大方地接受了统治地位，并同意为新近移居的城邦无私奉献。
而且，俄狄浦斯的僭主统治明显优于其前任，即王位世袭者拉伊俄斯（忒拜人在斯芬克斯危机之后的许多年里未曾调查拉伊俄斯的遇害事件），②也优于国王克瑞翁，其即位仅凭与伊俄卡斯忒、俄狄浦斯的紊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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