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一阵刺耳的火车鸣笛声把我惊醒,我惊慌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轮椅上,而轮椅正好被放置在火车轨道上,自从上次的车祸以来,我的双腿从膝盖以下就被截肢了,我的生活除了在床上就是在轮椅上。眼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那辆呼啸而来的火车的车前灯所发出的刺眼的光芒提醒着我此刻的我处境十分不妙,这辆火车继续前进着,并且速度并未减慢,朝着铁轨上的我直冲过来,我使劲转动着轮椅的手柄,可是轮椅的轮子被卡在了轨道上,我丝毫动弹不得,虚弱的我根本没有从上次的车祸中恢复过来,我脱下自己白色的外套,把它举得高高的,拼命地挥动着,我期盼着火车司机可以看见铁轨上还有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期盼着他把火车停下来。
呜——呜——呜——
火车在一步步地逼近,显然那个司机并没有看见挥着白衣服的我,我有点绝望了,此刻的我无暇思考我是怎么在深夜跑到这个铁轨上来的了,看着步步逼近的火车,我拼命地转动轮椅的手柄,由于用力过猛,这个该死的手柄居然断了。不!我彻底绝望了。我抓起那个倒霉的手柄,把它扔得远远的。徒劳地用手搬着轮椅的轮子,可是一个没有下肢的人将如何搬得动自己所坐的轮椅呢,我痛苦地用拳头砸在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上。
呜——呜——呜——
火车还在一步步逼近,我已经看得清火车的整个轮廓了,我用一只手撑着轮椅的扶手,另一只手把我那件白色的外套举得高高的,拼命地挥动着。
“救命啊!救命啊……”
我扯开喉咙拼命大喊,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喊声带着哭腔,可是眼前的火车像一个毫不留情的庞然大物继续向我逼近着。
“救命啊!救命啊……”
我彻底绝望了,我哭喊着,我在这个该死的轮椅上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并且望向四周,可是除了我眼前的两条铁轨和那列冷酷无情的火车之外,四周只剩下挨着铁道两侧的树林子,夜风拂过树林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在同情和嘲弄着我这个无助绝望的残疾人,天哪!这附近没有一个人,四下黑乎乎的,现在是几点?该死的,半夜一点还是半夜三点?我的脑子里乱极了,我再度绝望地望向两侧的树林子,我热切地希望现在会忽然出现一个人,哪怕是一条狗,总之我渴望出现一个活物,一个能把我这个废人从铁轨上救下来的活物!可是没有,夜风继续穿过树林子,轻抚着我的面颊,树叶发出毫无感情的沙沙声,它们在说什么?它们在说什么?这些该死的树叶,它们在议论我的处境吗?它们在等着看一场死亡演出吗?残忍的东西!我恶狠狠地骂道!
呜——呜——呜——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火车一直在前进,我已经看得清那辆该死的火车车头上的标识了,我甚至可以嗅到火车特有的废气的味道,我愈加慌乱起来,我更加不安地在轮椅上扭动起来,可是我的下肢,该死的下肢就像铅块一样的沉重,是的,车祸以后,我的双腿就从膝盖以下截肢了,我的大腿一直是毫无知觉的,我能活动的只是我的手臂,我的缺乏锻炼的并不结实的手臂。火车离我更近了,显然火车司机并没有发现我这个在铁轨上动弹不得的大活人,我看得出,那辆火车并没有减速的意思,它现在离我有多远?两千米?一千米?五百米?不!它越来越近了,那个可以取我性命的怪物,它越来越近了!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炸裂开来,等下火车冲过来,我会变成什么?我会不会被压得脑浆四溅,血肉横飞呢?会不会变成一个贴在地上的人肉饼?我脑海中立刻闪过许多因为车祸而亡的死者的画面,那些浑身是血的尸体和极度扭曲苍白的面孔吓得我心惊肉跳。
“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我狂喊着,可是我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因为我声嘶力竭的声音早就被火车巨大的轰鸣声所掩盖。
“不!我绝不可以死去!虽然我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幸,可是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我疯狂地吼叫着,可是我依旧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该死的火车,无情的家伙,它离我还有多远?三百米?一百米?也许更近!不!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使出全身的力气,用自己的双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令我奇怪的是,我的身体比我想象的要轻许多,或许是因为我没有下肢的缘故)我拼命地往铁轨旁边的路基上一跳,然后我感觉到自己重重地摔在了一堆颗粒粗大的石块上面,疼得我直咧嘴,就在我落地的一瞬间,那列火车从我的轮椅上压了过去,我亲眼看见那辆陪伴我许久的轮椅被压得扁扁的,卷进了火车轮子里,火车向前滑动了几米后,停了下来。然后,火车门被打开了,下来了几个穿着制服的人,他们拿着电筒,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救命啊!”
我喊了一声,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比蚊子还要微弱,他们根本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这里有一个活人,你们这些笨蛋!我还活着!还活着!”
“救命啊!求求你们!救救我!”
我使劲地喊着,简直就像是在吼叫,可是实际发出来的声音瞬间就被那帮慌乱的列车员所发出的嘈杂声所掩盖了。我太虚弱了,也可能是刚才喊的次数过多,嗓子已经哑了,我还想继续喊叫,可是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此刻的我就如同一条上了岸的鱼徒劳地张大着嘴巴。我使劲地抓起一块石块砸向车身,石块碰到车身后,轻轻地弹了回来,可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石块砸到车身所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太微弱了,我没有放弃,继续一块块地把石块扔向车身,事实证明根本没有任何效果,我的力气已经耗尽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巴巴地紧盯着那几个拿着手电筒的列车员,期望着他们手电筒的光芒能够有瞬间照到我身上,可惜没有,我几乎快绝望了,我紧紧地盯着那几个拿着手电筒的人,看着他们沿着铁路仔细地检查着铁轨。有几次,他们的手电从我身上晃了过去,我拼命举高自己的右手,希望他们能看见我,可是谁都没发现我,我还想再喊,可是我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我拼命地撕扯自己的喉咙,可是无济于事,我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天哪!我该怎么办!我真的绝望了。难道我要躺在这个冰凉的铁轨旁边熬到天亮吗?我身下冰冷的石块硌着腰部,肘部和臀部估计已经擦破皮了,冷风一吹,伤口处凉丝丝地疼,我努力把身体翻了过来,趴在了那些冰凉的石块上,这样腰部就好受了许多,可是擦伤的肘部又挨着粗糙的石块,疼得我直咧嘴。我不得不用右手的手掌撑起自己身体,再次伸出左手努力朝他们挥动着。
“天哪!看看这是什么?”
一个女列车员终于发现了我那被压扁了的轮椅,惊叫起来。其他几个列车员立刻围了上来。几个明晃晃的手电筒立刻聚在一起,照着我那个可怜的被压得不成形的轮椅,在午夜寒意正浓的时候,黑黢黢的火车轨道上,一辆被迫停下的火车,几个急得团团转的列车员,加上我这个趴在路基上的残疾人,形成了一副极端诡异的画面,我忽然发现我是这幅画面上最容易被人忽略的死角,而我那该死的轮椅倒成了整个画面的焦点。
“怎么回事?”
“这个轮椅怎么会在这儿?”
“轮椅已经被压扁了,刚才是不是因为压到这个轮椅才停下来的呀。”
“不!这个轮椅的轮子正好卡在火车轨道上了。”有人惊叫道。
“只有轮椅吗?轮椅上会坐着人吗?”
“出什么事情了吗?”
“天哪!这里有一个人!”
一抹微弱的手电筒的光芒照到了我的脸上,我被这亮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终于有人发现了趴在路基上的奄奄一息的我,我从心底感激那个用手电筒照到我身上的人,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朝他们挥了挥手,“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道,可是发出的声音还是像蚊子叫,无所谓了,他们已经看见我了,看见我了!他们朝着我走过来了,我感觉到手电筒的光线越来越强烈了,天哪!我幸福极了!我继续挥动着双手,他们走得越来越近了,我几乎看得清他们每个人的脸了,他们每个人都带着惊讶的表情,很快,他们走到我身边,把我围在中间,手电筒的光线全部照在我身上了,我已经闻得见男列车员身上的烟味和女列车员身上化妆品的香味,我努力抬起头,只兴奋地说了一句,“我……”,话没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冰冷的路基上晕了过去,我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独行者,饥渴难耐,疲倦至极,忽然发现前方有绿洲和水源,却发现自己已经没力气爬过去了。
第二节对白色的恐惧
呜——呜——呜——
还是那辆该死的火车向我逼近,逼近……那该死的火车鸣笛声此刻就如同哀乐一般在我的耳边不断地奏响,我头疼欲裂,可是我坐在那该死的轮椅上根本动弹不得。
呜——呜——呜——
火车更近了,那个火车头已经变成了一张巨大的面目狰狞的怪物的脸,火车飞速地前进着,那怪物离我越来越近了,它龇牙咧嘴、嘴角流着涎水向我咆哮而来,它口中所特有的食腐动物的腥臭味熏得我睁不开眼,我不断地咳嗽,我坐在轮椅上疯狂地挣扎着,可是轮椅的轮子被卡在了轨道上,我根本动不了。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大声哭喊道,我拼命挣扎,结果我的胳膊碰到一个凉冰冰的硬东西,我醒了过来。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一切都是白色的。我讨厌白色的东西,白色是最没有生气的颜色,还有我最不喜欢的消毒水的味道。我活动了一下手腕,忽然感到一阵刺痛,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上正插着输液管。肘部也被细心地缠上了纱布,腰部好像也被上了药,这显然是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因为这是个单人房间。我怎么会在医院里?我不是明明在铁轨上吗?那呼啸而来的火车和轨道边上冰凉的路基,还有那来自轨道两侧阴冷的风,这一切都活生生地似乎就在我的眼前,我感到头疼欲裂,努力地回忆着,终于想起自己的确曾经被困在铁轨上,后来被人救了。我摸摸冰凉的床架才明白刚才只不过是个噩梦,而我正在不停地冒着冷汗,白色的病号服已经湿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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