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南下乡时,朱学勤用一块脏手巾包住头,穿对襟衫、圆口布鞋,肩上挂个布褡,作贫下中农状,像个偷地雷的鬼鬼祟祟地出了村。从兰考到郑州,扒车的朱学勤他们风驰电掣,如入无人之境。在郑州编组场,鼻梁上的眼镜出卖了朱学勤,哪有戴眼镜的贫下中农出来要饭的呢?三问两问,铁路职工就问出了底细。
没有想到的是,这反倒换回了在铁路职工食堂的一顿饭:白面馒头糊辣汤。朱氏在农村两年没有吃过一顿这么好的饭,当然是狼吞虎咽……
吃饱了朱学勤很快找到了一列马上南下的火车。火车折向京广线后,要比陇海线上更加生猛,直到天亮,才在漯河站慢慢停靠下来,大口地喘气,加煤添水。
朱学勤他们正得意,突然听到天桥上有人惊恐地叫喊:“你们不要命啦?快换地方,换地方!”
原来朱学勤他们坐的这节车满载原木,前头空出一公尺左右的空挡,他们就坐在那个空挡里,如果火车遇到意外紧急刹车,身后的一车皮原木控制不住惯性,挣脱捆绑的铁丝冲上来,他们就完蛋了!
那位善良的铁路女职工,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把这两个“盲流”抓起来,而是指点“盲流”离开险地,另找一节安全地方。
这一来,他们就不是偷地雷的鬼子了,而是相反,像铁道游击队那样,掂着布包袱,在车厢顶上跨着走,而那个铁路女工,就像芳林嫂那样,站在天桥上远远指点着他们。
“每跨一节车皮,我们就回头看一次芳林嫂的手势,张嘴作询问状。终于找到一节装机器的敞棚车,而且是在机器的后面而不是前面坐好,穿制服的芳林嫂才停止手势,放心离去。”
现在,朱学勤的膝盖上还留着二十前在中国跳火车留下的伤疤。
那是一次在行进中的货车上,他和前面的火车司机说好,通过巩县站时,减速一分钟,好让他往巩县车站的站台上跳。扑通一声,朱学勤还是栽倒在道轨旁的煤渣上,双膝跪倒,鲜血迸流,拔起腿来,还得往站台外飞跑。
这就在膝盖上留下三点小煤渣,镶嵌在那块皮肤里,呈透明状,绝好的三点式前现代标志,也是一个纪念。“它们总在提醒我:别装蒜啦,老伙计。且忘了下一站是耶鲁,是普林斯顿,先写写你的中国底细吧;国家是白的,另一块是黑的,而你只是从它们中间的灰色地带走出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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