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放任、自我推诿、自我糟蹋的粗略描述,大致构成国家政治伦理的前后之链。尤其对自我糟蹋的写照,并不是为了让人气馁和绝望,端的是“知耻近乎勇”,认识自我,为的是更新自我。这种更新,必须有理性之光重新照彻心田,这里借用的是福柯的自我呵护,有必要重申个人自由伦理实践。诚如伊壁鸠鲁所言:“关注自我没有年龄限制。关注自己的灵魂,从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
——《自 我 呵 护》
政治人明白,权力的位置很少,觊觎者则是很多,若是有你便是无我,这样的紧迫感,人所有卑鄙无耻的手段都会使出来。你要他不害人,他就会遭人害,权力这台机器在疯狂地旋转,把人的良知、怜悯、仁慈的品格一点点消灭。因为政治资源的匮乏,利益小路狭仄,人们只会像蝗虫般吞食原有的粮食和美丽之花。并且当飓风席卷,人又怎会去修补房屋?——《缓慢地迈向公民之路》
穷人不是抽象,不是笼而统之;它是具体,具体到我们每个人。谁以穷人的名义,谁就是在强奸民意,不顾百姓的死活,为一个统治权力集团的既得利益绞尽脑汁的维持,这只能将百姓拖向深渊。再说,若果把别人通过劳动致富而挣来的钱财搜刮而去以分摊,这叫什么公正?只能为强盗逻辑寻找充足理由律。此时,法律当然必定废弛。当剥夺别人的财产成为惯性,当私产不被保护,这是富人和穷人所有人的财产都不被保护。富人被打倒了,没收了财产,穷人永无翻身改变窘况之时,为穷人的宣传,就是一场彻底的骗局与吊诡。在为穷人的名义下,多少血腥罪行横行无忌。
——《谁能以穷人的名义》
大地在薄暮中横陈宇宙,远处有蔚蓝氤氲成淡紫色的地平线。到了春天,大地万物惊蛰发陈,在夜间甚至可以听得到噼噼啪啪的拔节声。寒暑嬗替,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人生易老,岁月常新。我们人啊,却是犹如田野里生长的麦子,五月的风吹来,麦子穗实饱满,但是过了一季一茬就再也没有了。我们只是世上匆匆的过客,偶然降此,瞬间片刻一般。因此我们担不起永恒,那只是神的使命。我们只能见证此生,与来世无涉;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活不转。如果是老天要收人,如发生车祸、台风席卷、火山爆发、瘟疫横肆,自然衰老等等,这是谁也躲不掉的。除此之外,任何倡导和鼓励人去牺牲的教义,无论它据说有多么神圣,都只能说是对人生命的漠视、不敬和践踏。我们只能对此生负责。倘若不提及这一点,任何政党都可以运用观念和意识形态的力量,可以随时、任意剥夺掉人活下去的权利,并冠以无数美丽动听之名。这些阴谋家的歹毒手法,必须予以揭穿。
——《谁能住进最后的宫殿》
但中国的书写者有一个致命的硬伤,这就是他们往往容易“我控诉”,而难以去做“我忏悔”。当检勘一段历史悲剧时,往往把责任推诿出来,而没有去反思作为我个人原本也应承担的责任。人们善于谈论他者的罪恶,而不习惯于正视自己的原罪。也因此,写作者成就不小,但其中沽名钓誉者、口是心非者、作秀煽情者也不在少数。这不是让人愤怒的问题,而是让人心寒。干什么大概都还可以作假,唯有书写是做不得假的。如果书写者将那些自我心存叵测的东西传达出来,即使他能换几个毫子,换取些既得利益,其殆害他人,是作孽啊。而陈忠实和阎连科等人的作品,之所以一直有警策和激荡人心的力量,就在于他们借助叙事性文学作品,将人性和历史的真相还原,而不是遮蔽。
在现代语境的思之途,我们当然希望看到那来自繁荣与自由国度的生机勃勃的人。思想者不是仅仅要为贫穷苦难者止痛的,那是宗教的事务。思想的使命正是为了监督并提防恶的大面积播布,让人活得体面和尊严。这也同时是秉持自由主义立场者的一贯主张。这种主张之下,会不会因为自由主义的冲缓、平和、低抑的风格,在语言上会败北给擅长浪漫思维和华彩瑰丽的乌托邦思维,败北于擅长运用烨烨斐然的国家社会主义鼓吹者手上。哈耶克当初是非常担心这些的。但也不必过虑,当自由主义是更正视人性深处的隐曲微妙时,它将更要求语言和思想的波澹奇崛的内在意蕴。国家政治伦理语言上的华逸、瑰丽,其实都只是涂抹的大词大句的油漆,涂到无生命的物体上,它在直接性面前轻轻一抹就抹掉了,会露出它瘪干如壳的乏味。一个历史阶段,在常识尚未得到廓清的地方,首先要传播一般认识,有时,在求真未果时,得先把求美放一放。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