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皖北一带大旱,那可是百年未遇的大旱,老天爷六个月没下过一滴雨,河床干裂成一块块的。田地里看不到一点绿色,到处扬着灰尘,整个世界在白晃晃的毒日下一片模糊。
而且又逢上兵荒马乱。
荡在蛤蟆村人头顶上死亡的气息稠得像雾。吃尸的乌鸦云一样在村子上空飞来飞去,乌鸦血红色的嘎叫声让村人的目光变得青紫。
保长敲响了村头古槐树下的钟,干裂的钟声如玻璃一样在村人的心上划过。
村人都来到槐树下。
往年绿意葱茂的槐树如今光秃秃的,槐树叶子早让村人吃光了,但槐树又冒出淡淡的绿。
保长看着或坐或躺在槐树下凌乱一片的村人,眼里就酸辣了。保长把酸辣咽回肚里去,说,我们不能等死,蛤蟆村不能绝,还是去外逃荒吧,熬过这荒景,就回。保长的话让村人的脸灰黑一片。
第三天,就有拖儿带女的村人拿着棍,端着碗出了村。他们走得很慢很慢,两条腿似有千斤重,挪不开。女人的哭声震得头顶上的槐树枝摇摇晃晃。男人不哭,紫黑色的泪水汪洋了他们凄凉的脸。
几天后,村里的房子大都空了。没走的大都是老弱病残。土根和槐花不属于老弱病残却没走。槐花已怀了六个月身孕,土根说,兵荒马乱的年代,往哪儿走?死在外面还不如死在家里。
但再难弄到东西吃,土根只有吃红土。把那红土晒干,捏成粉,然后配一点晒干的槐叶、野草,煮成糊,闭了眼睛往肚里灌。吃了三天,土根却拉不出来,肚子却胀得痛,槐花只有帮着土根剜。槐花说,再也不能吃红土了,吃多了会胀死。土根说,吃什么呢?能吃的树叶已吃完了,野草也吃完了……有了,树皮可以吃。土根就拿了刀剥槐树皮。
这样又熬过了一个月。
槐花说,再熬不下去了,你别管我,还是走吧。走了,或许可以活下来。槐花说这话时,泪水血淋淋地汪在眼里。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土根把槐花揽进怀里,泪水也一滴一滴地砸在槐花头上。槐花说,可怜了肚里的娃儿,他还未看一看这天、这地、这山、这水,也未看我们一眼,就……槐花青一块紫一块的哭声牛鞭一样抽打着土根的心,土根求道,别哭了,别哭了,我的心在滴血呢。土根劝槐花别哭,自己却哭了。后来两人索性抱成一团,哭了个天昏地暗。
这时传来踢门声,土根忙抹了泪,开了门,进来的是保长。保长说,你们吃了啥好吃的东西,还有精神哭。
土根看到保长手里拿着一个玉米,土根的目光就绿了,绿色的涎水也淌下来了。保长说,这玉米是给你的。原本我留着做种子,唉,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村里没走的人每户给一根。土根接过玉米,恨不得一口吃了。土根把涎水又吞回肚里了,他一口也没舍得吃。槐花说,不到真饿死的时候,我们不吃这个玉米。
十几天又熬过去了。
土根说,留在村里的人只剩下我们俩人了,我们也要死了,还是把那根玉米煮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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