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骨·白衣飘飘
人生快事,莫过于“千金买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妓妾数人,游闲数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将至”。那白石谱得妙句,又得佳人,浅斟低唱,日夕相就,可谓双美俱、两难并了。不觉间,在范府已经过了月余。该是归家洗客袍的时候了。
王子猷
千古风流第一人
桓伊与子猷,一个是音乐的翘楚,一个是当世的狂生,两人不以俗世的缛节为累,礼法为拘,直奔内心乐章的要旨,其独特的人生审美与放诞举止,可谓潇洒之至。千百年来,那清溪的江面,似乎都一直被笛声萦绕着,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在我的脑海,始终有两场雪,飘逸,清绝。千百年来,一直萦绕不散。
一场飘洒在明末的西湖,悄怆幽邃,与张岱辉映着,千古痴绝。一场皎洁在东晋的山阴,诗意蕴藉,同王子猷洒脱着,清机绝妙。
《世说新语·任诞》记载: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想象里,山阴之夜的那场雪,一定美得让人无所适从。幕天席地的大雪,不知下了几重,白茫茫,干净净的一片山河岁月,都被写入了诗册画意中。那酣睡的王子猷,突然被窗外的折竹声惊醒,再也无法入睡。于是缓步踱到中庭,四望皎然,不禁意荡神移。一时兴去,便命小厮设案置酒,吟诗徘徊,却又得想起了时在剡县的好友戴安道,于是便趋舟前往。
戴安道即戴逵,《晋书》说戴逵“少博学,好谈论,善属文,能鼓琴,工书画,其余巧艺靡不毕综”……“太宰、武陵王晞闻其善鼓琴,使人召之,逵对使者破琴曰:‘戴安道不为王门伶人!’”
风雪飘飘,山水迢迢,经过一夜的行舟,待到拂晓时分,终于到了戴安道的门口。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王子猷并没有登门拜访,而是吊舟即返。问及原因,却是“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这个王子猷,便是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子猷是他的字。这个家伙实在好玩,从山阴(今浙江绍兴)到剡县(今浙江嵊州),顺剡溪行舟,水路距离也有一百余里。原来这一夜冒雪行舟,只是凭兴之所至的一个举动而已,实在惊世骇俗。他这种任诞放浪、不拘形迹的“魏晋风度”,即便三百年后,大诗人李白出世,依然仰慕不已:“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学者宗白华说:“这截然地寄兴趣于生活过程的本身价值而不拘泥于目的,显示了晋人唯美生活的典型。”可谓一语道破天机,点明了王子猷率真天性的洒脱之姿。
王子猷出身名门贵胄,其叔祖父王导是东晋政权的奠基者之一,历仕晋元帝、晋明帝和晋成帝三代。其父王羲之是江州刺史、右军将军、会稽内史;其弟王献之是简文帝婿、建威将军、吴兴太守,与其父一样都是有名的书法家。唯独这个王子猷,既无绝世之才,亦无丰功伟绩,在品德方面更是乏善可陈,但也正是这个王子猷,独立特行,洒脱不羁,用其不同凡响的行事方式,书写了一个个人间传奇。
世传王子猷独爱竹,且嗜竹成性。当时吴中有一士大夫家长着一片好竹,王子猷听说后,就直接驱车而入,在竹林下品赏良久,方尽兴而去,与主人招呼也不打一个。实在狂妄,潇洒。据说还有一次,王子猷临时寄居在别人的一间空屋里,看到房屋周围留有一大片空地,便令小厮们平整土地,一丝不苟地种起竹子来。有人问他:“你只是暂时住在这儿,何必这样麻烦!”王子猷指着屋旁的竹子,品赏良久,颔首说:“何可一日无此君!”从此以后,“此君”就成了“竹子”的雅称,也开始在文人雅士的屋舍书斋和翰墨下,摇曳生辉,千载飘香。
宋朝的大文学家苏东坡在《于潜僧绿筠轩》中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疲,无竹令人俗。”朱熹在《新竹》里说:“春雷殷岩际,幽草齐发生。我种南窗竹,戢戢已抽萌。坐获幽林赏,端居无俗情。”临济宗禅人汾阳善昭的一首咏物诗:“一条青竹杖,操节无比样。心空里外通,身直圆成相。渡水作良朋,登山堪倚仗。终须拨太虚,卓在高峰上。”更是将竹的精神节操与人类的心性圆融贯通,达到了另一个完美的高度。
历史上像王子猷这样率性洒脱,张扬恣肆的名士风流,似乎在有晋一代达到了巅峰。陶渊明采菊东篱,阮籍末路穷哭,刘伶纵酒放诞,周伯仁三日仆射,嵇康玉山将倾等等,一时群星璀璨,让人目不暇接。清代学者顾炎武曾这样评价魏晋名士风流及成因:“魏明帝殂,少帝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则太傅司马懿杀大将军曹爽,而魏之大权移矣。三国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时名士风流盛于洛下,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诸贤为之倡也。自此以后,竞相祖述,如《晋书》言王敦见卫玠,谓长史谢鲲曰:‘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沙门支遁以清谈著名于时,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功,足参诸正始。”千百年来,作为名士标识的魏晋风度,一直是文人雅士景仰的对象和追求的目标,关于名士的传说典故,更是长盛不衰。
其中《晋书·简傲》一篇,将王子猷蔑礼法而崇放达的故事,写得生动:“为大司马桓温参军,蓬首散带,不综府事。又为车骑桓冲骑兵参军,冲问:‘卿署何曹?’对曰:‘似是马曹。’又问:‘管几马?’曰:‘不知马,何由知数!’又问:‘马比死多少?’曰:‘未知生,焉知死!’”
王子猷曾在车骑将军桓冲的幕府中担任骑兵参军一职,主要任务就是管理马匹的喂养、供给之事。有一次,桓冲问他在哪个部门任职,这老兄回答得利索,我也不知在哪个部门任职。见有人牵马过来,便答,大概是马槽吧。桓冲又问,那官府里有多少匹马呢?王答道,这个问题你不去问马,又怎么知道到底有多少匹呢。王的这个“不问马”源自《论语·乡党》。故事大意是说,马厩失火,孔子赶回来问,可有人受伤?却不问马的死伤情况。王拿这个典故作答,实在妙绝。这个桓冲老兄也真有好脾性,竟然不温不火地又问,马匹近来死了多少?这一回,王更让桓冲老兄噎得回不过气来,他说,未知生,焉知死?对活着的尚且不知,又怎么知道死亡的呢?
王子猷这参军一职可谓做得潇洒惬意,不仅尸位素餐,严重渎职,而且玩世不恭,目中无人。而《世说新语·任诞》另有一则“梅花三弄”,可谓有过之而不及,甚是有趣,我们不妨一玩。
话说有一次王子猷应召赴都城建康,所乘之船停泊在青溪码头,恰巧桓伊从岸上经过,当时王与之并不相识,船上一位客人说:“此人就是桓野王。”(桓伊字叔夏,又字野王,为桓景之子。淝水之战中,与谢玄、谢石带领北府兵迎战,大败前秦军队,以军功封为永修县侯,进号右军将军。桓伊不仅会打仗,还是当时首屈一指的音乐家,尤其擅长吹笛。)王便命人对桓伊说:“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伊素知子猷之名,对其唐突的邀请也不在意,当即下车上船,在胡床上为王吹奏了一曲“梅花三弄”,笛声悠扬,清丽高绝。吹奏完毕,桓伊立即上车离去。整个过程,宾主双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桓伊与子猷,一个是音乐的翘楚,一个是当世的狂生,两人不以俗世的缛节为累,礼法为拘,直奔内心乐章的要旨,其独特的人生审美与放诞举止,可谓潇洒之至。千百年来,那清溪的江面,似乎一直被笛声萦绕着,让人久久不能忘怀。一如杜牧诗云:
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
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
整日游山玩水,赏竹访友,看似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王子猷,最后还是做到了黄门侍郎,但生性放诞不羁的他,很快就辞官归隐,原以为从此就可以寄情山水,颐养天年。但历史似乎总喜欢开玩笑,英才总是不寿,公元386年,子敬和子猷兄弟,相继而逝。《世说新语·伤逝》记载:
“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翻译过来,就是子猷、子敬兄弟都病重,子敬先去世了。子猷问近旁的人说:“为什么总听不到(子敬的)消息?(一定)是他已经死了。”子猷说话时一点也不悲伤,径直坐轿去奔丧,一路上都没有哭。子敬向来喜欢弹琴,子猷一直走过去坐在灵床上,拿过子敬的琴来弹,拨弦之际,悲从中来,竟不成调。子猷把琴摔在地上说:“子敬啊子敬,你的人和琴都消亡了!”于是痛哭不已,几乎昏死过去。过了一个多月,子猷也去世了。
这就是“人琴俱亡”的故事,即便今天读来,依然让人悲不能己。子猷和子敬是王羲之七个孩子中最著名的,虽然两人性格迥异,哥哥放诞洒脱,为东晋第一人;弟弟翰墨飘香,流芳后世,兄弟两人却一向感情深厚。子猷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弹琴送弟”,“掷琴祭弟”,并最终用一曲“恸绝良久,月余亦卒”的天地悲歌,为兄弟情深划上了句号。同时也将魏晋时代士人独特的情感追求——不拘礼法,注重真性情的超然风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千古风流一子猷。这个夜晚,读《世说新语》不觉至夜之深处,隔着一千六百年的光阴,在时光的河流之上,我仿佛又看到那夜的雪满剡溪,那日的风吹修竹,不觉手舞足蹈起来。有天花乱坠,笛声悠扬。斯时推窗,但见中庭天光熹微,东方隐隐,鱼肚渐白,也罢,且去小酌一杯,沉沉睡去。快哉!快哉!
王子猷
名徽之,东晋琅邪临沂(今属山东)人。大书法家王羲之的第五子。此人既无绝世之才,亦无丰功伟绩,在品德方面更是乏善可陈,似乎古人所追求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他一个都沾不上边儿。但他出身名门,性格不羁,颇具魏晋文人率性而为的作风。其事迹散见于南朝·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
李白
飞扬跋扈为谁雄
那是秋日的一个下午,得到皇帝宣诏的李白,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他杀鸡备酒,手舞足蹈,痛快地畅饮了三百杯。于是,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被啸成了剑气,萦绕在辉煌的大唐……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读余光中的《寻李白》,总能在历史的月光中望见那个盛世的大唐,还有那个飘逸不羁的诗仙。从长安的宫阙,到金陵的客栈;从西蜀的江陵,到东鲁的水乡;从中岳的嵩山,到江南的天姥……他一柄长剑,白衣翩翩地走过,在那一抹酒香的氤氲中,把一个民族的风采和气度,瑰丽和浪漫,都写成了绝妙的诗篇。
他是大唐的李白,天宫的谪仙,有人说他出生于四川江油的青莲乡,亦有说其出生于西域的碎叶城。他“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五观奇书”,少时即显露出非凡的才华。他吟诗作赋,博学广览,并好行使,二十五岁便“辞亲远游,仗剑出蜀,南及苍梧,东涉溟海”。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为名山游。
开元十三年,即公元725年,李白辞别西蜀,开始了“浪迹天下,以诗酒自适”的生涯。在江陵,李白与天台道士司马祯相遇了。司马帧不仅道行高深,而且博学能文,当年曾受到过三代皇帝的嘉封,玄宗还曾让自己的胞妹玉真公主随其学道修仙。
器宇轩昂,气度非凡,再加上写得一手好诗文的李白,在宾客盈门的司马帧眼里,自然显得与众不同。岭上白云,松间明月。司马帧与李白相见甚欢,两人畅谈达旦。司马帧对李白还大加赞赏,“君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司马帧对李白的点拨和赞许,让李白心中蛰伏的凌云之气,荡然而起。数日后,一篇绝世之作《大鹏遇希有鸟赋》,亦即《大鹏赋》面市。这是李白最早名扬天下的文章。在这篇恢弘的赋作之中,李白以大鹏自喻,通过描写大鹏扶摇直上,直冲九霄的气势,倾吐着自己的豪情壮志。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那是大唐最辉煌的年代,国富民生,四方朝圣。心怀苍生社稷,志在匡济的李白,也渴望能够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成就一番恢弘事业。但他又不屑于走一般士子由科举入仕的道路。于是,三十岁那年,李白来到了京城长安,并拜访了当时的大官和名人,希望能够通过他们的推荐,得到朝廷的重用。但屡次碰壁,心情苦闷的李白,便隐居在郊外的终南山。
有一天,机会终于来临。李白与“太子宾客、礼部侍郎兼秘书外监”贺知章在紫极宫相遇。李白赶紧将自己的诗作《乌栖曲》和《蜀道难》呈上。瑰丽的诗歌和潇洒出尘的丰采,令贺知章惊异万分。他连赞李白是太白金星下凡,兴奋之际,又解下衣带上的金龟,叫人快去换酒。他要与“谪仙”李白,共饮畅谈。
李白初到长安,贺知章就赞他为“谪仙人”。杜甫更有诗赞云:“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随着诗名的远播,再加上由于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交口称赞,唐玄宗对李白的才学十分欣赏,不久便下诏宣其进宫。
那是秋日的一个下午,得到皇帝宣诏的李白,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他杀鸡备酒,手舞足蹈,痛快地畅饮了三百杯。于是,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被啸成了剑气,萦绕在辉煌的大唐……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唐·李白《南陵别儿童入京》
进宫那天,为表示自己的怜才,玄宗还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接着玄宗又问一些当世事务和治国方略,李白凭着自己的渊博知识和对社会的长期观察,胸有成竹,对答如流。玄宗对眼前的这个青年才俊十分赞赏,赞叹连连,不久即令李白供奉翰林。
天生桀骜不驯的李白,向来蔑视无真才实学而靠献媚逢迎而上位的人。因而入翰林院后,也根本不把皇帝和皇帝身边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放在眼里。据说有一次,玄宗命李白起草诏书,喝醉了酒的李白突然看见身旁的宦官高力士。当时高力士权倾朝野,文武百官都在极力巴结他。李白便有意奚落他一番,就请高力士为他脱靴。玄宗看着李白醉醺醺的样子,便笑着答应了。高力士无奈,只好照办。
此后,无论宴饮或郊游,玄宗都命李白侍从左右。然而,这样侍宴讨欢的犬儒生活,与李白“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黄金笼下生”的理想大相庭径。他的美好愿望,他的报国热忱,他的为国为民的仁侠之气,在大唐辉煌的宫殿之中,被束之高阁了。另外,李白的受宠和放浪形骸,也令朝中的一些同僚产生了嫉恨之心。李白渐生归隐之心。
晨趋紫禁中,夕待金门诏。观书散遗帙,探古穷至妙。
片言苟会心,掩卷忽而笑。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
本是疏散人,屡贻褊促诮。云天属清朗,林壑忆游眺。
或时清风来,闲倚栏下啸。严光桐庐溪,谢客临海峤。
功成谢人间,从此一投钓。
——唐·李白《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诸学士》
不久,李白写下了这首《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诸学士》,明确表示自己有意归山退隐。李白的桀骜不驯和放浪形骸,也令一批以张垍为首的嫉贤妒能、卑鄙无耻的馆阁诸臣也开始编造故事,罗织恶名,极力在玄宗面前诽谤进谗。于是,玄宗便顺水推舟,将李白“赐金放还”了。
李白将满腔的愤懑,化作了一句喊,“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从此远离了朝廷。离开了朝廷,也就意味着失去了报效国家的机会,失去了实现自己理想抱负的机会。李白在痛苦的矛盾中苦苦挣扎,愁绪满怀。而这一刻,他又想到了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唐·李白《将进酒》
他想以酒浇愁,可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一向桀骜不驯的李白,第一次感到了孤单,寂寞和无尽的悲凉。长安郊外的那个夜晚,他花间独饮,无人相伴,唯有中庭的月光和自己的影子,还在孤单地陪伴着他。无限孤苦,无限清凉。
于是,他将自己的桀骜与狂放流放在杯盏之中,“黄金白璧卖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他视天子王侯为草芥;“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他唯酒为友。“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他将自己的忧乐和悲伤,绝望和痛楚,也统统浇灌进酒水里,“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酒,唯有酒,似乎才能稍稍慰藉心中的悲哀和愤懑。
安史之乱发生后,李白因感愤时局和百姓艰辛,便参加了永王李璘的幕府。后来永王与肃宗发生帝位之争,永王兵败,李白因而受到了牵连,被流放夜郎。万幸的是在流放途中,李白又遭遇大赦。福兮祸兮,时局之变,让李白感慨万千。当夜,李白便乘舟载酒,顺江而下。
彼时皓月当空,江水汤汤。李白迎风把盏,衣袂飞扬。江天的明月倒影下来,在江面涟漪成朦胧的瘦影,仿佛昔日的故友,正在与自己把酒言欢。李白不禁心旌荡漾,举杯相敬,一盏接着一盏。渐渐地,杯中的月影与江心的月影连成了一片。李白感觉故人与自己越来越近了。
是“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的贺知章,“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的鲁仲连,还是“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的谢安?李白醉了,清风醉了,明月醉了,就连水中的月影也醉醺醺地摇曳起来。心中块垒顷刻化去,李白好不痛快。他迎风而歌,醉舞翩翩。他举酒相邀,不得。便又伸手倾身去握,然后就与万里碧波融为了一体……
一代诗仙,在酒与月的缠绵中酡然而去,他也把千古的诗篇,交付给浩瀚的江水。关于李白的醉月而死,北宋诗人梅尧臣在《采石月下赠功甫》里这样记载:“采石月下闻谪仙,夜披宫锦坐钓船。醉中爱月江底悬,以手弄月身翻然。”李白去了,在金樽涟漪里沉沉地醉了。
歌台舞榭,寻常巷陌;月华净土,琉璃世界,经过了春去秋来,江山更迭,颠沛流离了大半生的李白,终于在金樽涟漪起的月影中归去了。那里没有尔虞我诈,亦没有勾心斗角。因为那里也才是飞扬跋扈,桀骜不羁的他一生痴痴仰望的故乡。
李白
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唐朝诗人,有“诗仙”之称,我国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出生于剑南道之绵州(今四川绵阳江油市青莲乡),一说生于西域碎叶城,五岁随父迁至剑南道之绵州昌隆县。存世诗文千余篇,代表作有《蜀道难》、《将进酒》等诗篇,有《李太白集》传世。公元762年病逝于安徽当涂,享年六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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