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牌前不久,忽然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是一位十多年未曾联系的朋友寄来的。他从另外一位熟人那儿偶然得知了我的伊妹儿地址,于是很快跟我取得了联系。我们不几天就有了数次往返的通信,其中他非常好奇地问到我现在的生活。
从他的信中,可以看得出某种好奇,以为我在美国一定会有过一些带有浪漫传奇色彩的故事,让我写信讲给他听听。也许时下的中国人看惯了美国大片中的浪漫故事,觉得凡是踏上美国这块土地的人,大都会有些惊天动地的历险和激动人心的艳情遭遇。看来好莱坞的电影在宣传美国文化方面的确卓有成效,加上中国人效仿西方的劲头十几年不曾衰减,使美国华人的生活都被罩上了一层神秘,在文化批评上这叫类型化(stereotype),亦是说,审视者个人,凭着自己头脑中固有的带有成见的模式来评判他人,而且在评判过程中将对象削足适履,使对象失去其真实性,直到被审视对象完全被填充到审视者头脑中所固有的模式之中。
看到朋友提出的问题,我陷入了思考,我在琢磨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看看周围的朋友,检点一下自己的日常生活,突然发现我们这些生活在美国的中国人过的是最平淡、最缺乏浪漫色彩的生活。所以我在回信中对朋友说:我的生活实在是太缺少色彩、太单调了,也许正像蓬勃的经济,浪漫的生活都发生在了那日新月异的中国。我还告诉朋友,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来概括我与周围朋友的生活,我只能引用我曾经炮制的一句玩笑话来描述:“生命的意义在于打牌”,打牌即是几个人一起玩的扑克游戏。
我所居住的康涅狄格州(Connecticut)的纽黑文市(New Haven)周围,有一个相当规模的中国社群,这些华人大都是在耶鲁大学工作。耶鲁大学的医学院,每年都从中国招募很多实验室技术人员,所给的头衔是博士后(post—doc),往往是来自中国国内著名医院、医学院的医生和科研人员,大概总数达几百人之多,超过所有外籍博士后的总和。
这是一种两厢情愿的结合。一方面,耶鲁大学开出相对低廉的薪水,却雇到了技术精湛的实验室员工。这些来自中国大陆的科技精英工作勤奋,兢兢业业,成果迭出。
另一方面,这些中国的博士后,又把耶鲁的工作变成了永久居住美国的跳板,他们来美后都会迅速在一年或稍长一点的时间内申请到绿卡,获得在美永久居留权,然后顺利跳槽,找到薪水高得多的正式工作,摘掉博士后的帽子,从此便有可能融入美国的社会中,默默地经营起自己的小日子,即开始过那种没有浪漫色彩的生活了。
这种获取永久美国居住权的方式几乎变成了一种成功率甚高的程序。当然,除了这样定居的中国人,纽黑文周围还有一些是从美国拿了学位后在耶鲁大学或在附近的公司找到工作的人。虽然职业和定居的渠道不同,但定居后的生活方式都大同小异,均落人了其乐融融的美国中产阶级的小家庭生活。较中国不同的是,这儿没有计划生育的限制,熬到定居后的中国人小家庭生活的标志性事件之一,就是抓紧生第二个孩子。有了孩子,买了房子,生活就真的固定了。
我周围的中国人大都是有了这种固定工作和安顿下来的小家庭。
小家庭式的生活是平静祥和的,对于逃离了嘈杂拥挤的居民楼的中国人来说,有了自己的地盘和房子的心情则大不一样了。他现在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纳税人,一个人在自己的房子里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不受左邻右舍的约束。美国法律对私有财产是绝对尊重和保护的,如果某个不速之客擅自出现在某家的财产地域上,房主开枪击毙此人也是法律所容许的。这种安全感和自由感,也许才是所谓美国梦的真正内容。
平时一起上班的同事们,下了班后就纷纷驾车各奔东西,然后消失在属于自己的院落房子里。不像在中国,同一个单位工作的人,下了班后又都归返到同一个宿舍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的私生活没有绝对属于个人的空间。这一家咳嗽一下,那一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为了顾及面子,两口子吵架也不得不压低嗓门,一旦有丑闻泄露,很快便会在单位和社区传得沸沸扬扬。在美国,每个房子都有自己所属的地界,按照居住城镇的规定,每个房子在建造时要有指定的距离,空间的大小依据房产的价值来定。房子的拥有者不但是房子的主人,而且是房子周同土地的主人。这些土地把房子一个个独立起来,仿佛是房子的领地,让主人对自己的空间具有绝对的占有权,让发生在房内的事情永远销声匿迹在自己的领地里。纽黑文周围有若干个小城,东面有布兰弗镇、吉尔福德镇、麦迪逊镇,西面有西黑文、橘城、木桥镇、弥尔福德镇,北面有北黑文、卧灵福德镇、车西尔等。下班后的中国人都像美国人那样,开车回到各自的镇上,回到属于自己的领地和巢穴,经营起下班后的那部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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