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荇菜缠绕她的身影,我的相思
——《周南·关雎》
真有一种爱情占尽天时地利,于最浪漫的时间地点,爱上一个正当最好年华的人。盼从此,琴瑟在御,日子静好。
《关雎》这首诗最常见于现在的一些古装连续剧:私塾里、学堂里先生讲的、学生背的必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难免,《牡丹亭》中的老夫子陈最良也本想借着《关雎》好好地为杜丽娘讲解后妃贤德,却不料被个小丫头春香搅得一团糟,而杜丽娘更是聪颖,从字缝中看出字来,幽叹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引起了关于春天与青春的朦胧遐想,到后来游园惊梦惹起了相思,正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这首《关雎》是《诗经》的第一篇,足以见它的地位。《史记·外戚世家》中写道:“《易》基乾坤,《诗》始《关雎》。”这首诗读起来朗朗上口,偶句入韵,全诗三次换韵,富有很强的节奏感: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关关:雌雄相应之和声也。雎鸠(jūjiū):鱼鹰类水鸟。洲:水中可居住之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幽闲美好。逑:匹偶。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荇(xìng)菜:浅水性植物,叶片形睡莲,多年生水草,夏天开黄色花,嫩叶可食。流:顺水之流而取之。
窈窕淑女,寤寐寤寐:醒来或梦中。寤,睡醒;寐,睡着了。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服:挂怀。。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悠:长。辗转反侧:不安席之意。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友:亲爱之意。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芼(mào):拔取,挑选。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乐之:使之喜乐。。
《关雎》较多地运用了“兴”的表现手法,所谓“兴”,就是从其他的事物引出所咏之物。孔颖达在《毛诗正义》中说:“'兴'者,起也。取譬引类,起发己心,《诗》文诸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皆'兴'辞也。”由彼及此,以雎鸠这种贞鸟兴君子与淑女,又以荇菜左右流之兴淑女难求,可谓文尽意远。是而这首诗历经数千年,风采不减,至今仍向人们讲述着君子与淑女之间美好的爱情。
河中的小岛上,鱼鹰“关关”地叫着。河里长着参差不齐的荇菜,文雅秀美的姑娘站在河里采摘着。岸边的小伙子看着这情景,心里便住下了一个人:多勤劳的好姑娘,她那样纯熟地采摘荇菜,看起来又文静秀丽。从此姑娘的身影便在小伙子的心中挥之不去,朝思暮想。
从诗中不难看出,小伙子的第一次追求以失败告终了。“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这次的失败并没有挫败小伙子的思慕之情,思念,反倒比从前更加深了,他已经夜不能寐。姑娘的身影,荇菜轻轻缠绕着姑娘温柔的手臂,这些都好像心上的一颗朱砂痣,点染着相思,让人无处可逃。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琴瑟传情,钟鼓齐鸣。相爱的两人,终成眷属,喜笑颜开。琴瑟、钟鼓本是礼乐之器,因此这应该是诗中君子与淑女婚礼的现场直播。因为孔子曾说此诗“哀而不伤”,故而有种说法是,这不过是小伙子的一个美好梦想,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管怎样,都算是个美好的结局,不是吗?即便是梦,也总会有梦想成真的那天。
现代著名作家、历史文物研究家、京派小说的代表人物沈从文先生不仅仅是一位文坛巨匠,更是一个美男子。他的小说写得极好,可惜却不擅语言表达。他经过徐志摩的介绍,成为中国公学的一名教师,生性木讷的他第一堂课便洋相百出,而且上座率非常低,几乎算得上“课堂毒药”了。当他在课堂上第一次见到他的学生张兆和时,便爱上了这个女孩子。张兆和的父亲是民国初期的教育家,她当时在中国公学亦有颇多追求者,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木讷的、连课都讲不好的老师会对自己动了心。沈从文很明白自己的缺点,连讲课都要出洋相,更勿论当着姑娘的面示爱了。于是他便拿起手中笔,一天一封情书,写给张兆和,只是这个倔强的小姑娘收了情书却没有表示,于是有人传言沈从文因此要去自杀,没办法张兆和只好把这些情书拿给当时的校长胡适。胡适看了这一封封情深义重的信,答道:“他非常顽固地爱你。”张兆和也当即表示:“我非常顽固地不爱他。”
沈从文并没有因为“顽固”的拒绝而心灰意冷,反而更加费尽心思地追求张兆和,情书从未断过。张兆和毕业后回了苏州老家,他便带着一大包西方文学名著(这是巴金建议他买的特殊礼物)去拜访张家,只是这次他先见到的是张兆和的二姐张允和。二姐见他如此痴情,便催促张兆和鼓起勇气回请沈从文。事后,回到青岛的沈从文在给张允和的信中写道:“如果爸爸同意,就早点让我知道,让我这个乡下人喝杯甜酒吧。”张兆和的父亲很是开明:“儿女婚事,他们自理。”张兆和便回了沈从文一封电报:“乡下人喝杯甜酒吧。”婚后,沈从文在书信中爱称张兆和为“三三”、“宝贝”、“小妈妈”,这杯甜酒,一直甜到心里,骨子里。
《关雎》同这份老实霸道的爱一起来看,倒像极了前世今生,连转折起伏都那般相似。无论是今生的君子与淑女,抑或是来世的公子与红妆,无不用心地诠释着爱情的美好,轮回不断上演,爱的主题不变。沈从文后来写道:“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唐朝的卢照邻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这样的爱情,多美。
执一无尤的定偶
——雎鸠与爱情
雎鸠为鱼鹰类水鸟,又名鹗。鹗栖息于湖泊、河流,尤其喜欢在有树木的水域开阔地带,主要以鱼类为食。《山海经·西山经》讲到,钟山山神烛龙的儿子鼓同钦丕一起,将天神祖江杀死在昆仑山的东南方。黄帝知道此事后,将他们杀死在瑶崖。钦丕戾气太重,久不得散,终化为鹗,样子像雕,白头红嘴,虎爪,背上有黑色斑纹,鸣声似鹄。它出现在世上,会有大战乱。这个传说中的大鸟便是鹗。
真正使雎鸠备受瞩目的原因并不是它的出现会引起战乱,而是它与配偶间忠贞的爱情。相传雎鸠有定偶,即这种鸟找到一个伴侣后,便终生不换。若其一死去,另一方不思饮食,并不会再寻伴偶,最终憔悴而死,为生死之恋。《诗经》中的第一篇《关雎》开篇即用“雎鸠”起兴,寓意夫妻和睦,爱情矢志不渝。东汉说《韩诗》最著名的大儒薛汉在《薛君韩诗章句》中说:“雎鸠贞洁慎匹。”汉代焦延寿《易林·晋之同人》亦曰:“贞鸟雎鸠,执一无尤。”闻一多先生在其《诗经通义》里解释“关关雎鸠”一句时,仍沿“雌雄情意专一”、“尤笃于伉俪之情”一说。高亨先生的《诗经今注》说:“雎鸠雌雄有固定的配偶,古人称作贞鸟。”足以见雎鸠的忠贞得到千百年来人们的普遍认可。
汉代的张衡曾作诗:“天地烟煴,百卉含蘤。鸣鹤交颈,雎鸠相和。处子怀春,精魂回移。如何淑明,忘我实多。”而宋代的方回亦有“鸠雎夫妇雁兄弟,托物取象意微婉。”的诗句。可见,雎鸠已经成为美好爱情的符号和代称,沉淀在传统文化的菁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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