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恶煞临门
上海。霞飞路中段。马林斯基咖啡馆三楼的一间密室。
屋里很黑,没有一丝声响和一点光亮。一只手“嚓”地划燃火柴,点亮了一盏西式烛台上的蜡烛,茕茕的微光照亮了桌面。桌子正中,摆着一个精致古雅的瓷花瓶,里面插着十几支不同种类、代表不同国度的绢花。
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就着烛火点燃了一支香烟,深吸一口,抬腕看了看手表,脸上的神情显得焦灼而又凝重。
“当,当”,落地钟敲了四下。随着最后一声钟响,镀金的门把手被拧开了,一位身穿貂皮大氅的时髦女郎闪身进来。女郎鬓边插着一枚钻石钗,颈上戴着名贵珍珠项链,脸上罩着一层黑纱。她不动声色地在黑衣男子对面坐下,高深莫测地一笑后,摘下贝雷帽,头一甩,露出一头烫成长波微浪的乌黑秀发。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伸手拿出一支丝绢做的“鸢尾花”,将花瓣朝向女郎,摆到桌上,然后抬头盯着女郎。
神秘女郎嫣然一笑,伸出戴着网格白手套的手从花瓶里抽出一支绢花,不过这次是一支“樱花”,横向摆在桌面上。
啊?!横向摆放的樱花?这里面传递了一个重要信息。
黑衣男子猝然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那神情仿佛在问:“你肯定?”
女郎微微颔首,目光显得沉着而又淡定。
上海毕勋路183号是法租界公董局总董的官邸。
那是一幢美轮美奂的法国文艺复兴式风格大楼,外形带有18世纪欧洲城堡的典型式样。因其外墙通体呈浅白色,被当地人誉为“海上小白宫”。
下午五点刚过,法国驻上海领事署总领事雅尔诺先走进二楼的书房,在那张宽大的胡桃木写字台旁坐下来。
雅尔诺五十岁左右,身材瘦高,两鬓微白,长着一张绅士般儒雅的面孔。他腰背笔挺,显得精明干练,风度翩翩中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刚毅和冷峻。他打开一个铁质烟盒,拿出一根古巴名牌雪茄,点燃抽了一口。很快室内就弥漫着香浓的烟草味。此刻,他紧蹙的双眉间郁结成一个忧伤的疙瘩,浓眉下那双深邃的蓝眼睛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翳。
他烦躁地挥挥手,驱散烟雾,呆滞的目光聚焦在桌面的台历牌上的日期:1937年11月12日。他盯着,盯着,那几个数字忽而变成了日军军舰上的一排排吐着火舌的炮筒,忽而又变成一辆辆冲锋陷阵的坦克车,忽而变成一架架俯冲扫射的零式飞机……
雅尔诺神思迷乱,眼前幻象频生。良久,他似乎一下子从恍惚迷乱中醒过神来,拿起鹅毛蘸水笔蘸了一下红墨水,稍微迟疑了一下,在旁边的空白处写下一行法文:上海沦陷日。
端详着这行触目惊心的红字,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中国完蛋了!”
耳畔突然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一阵冷风倒灌进来,窗帘被风吹得上下翻飞,令他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他急忙起身关严窗户,透过玻璃窗仰望。低垂的雾幕已经遮蔽了整个天空,大块大块的乌云像铅块般厚重,正向他头顶滚压过来。他不禁额首苍天,觉得此时的天空就像他现在的心情,昏昧、低沉和绝望,看不到一罅光明和一丝希望,只有无边的黑云笼罩在头顶之上。
门上响起轻微的敲门声。门随后开了,仆人领着头戴礼帽、身穿黑色西装的叶知秋走进来。
叶知秋正是刚才在情报中心接头的那个男人。
“领事先生,事情有眉目了!”叶知秋悄声道,“那张失窃的宝物清单已经到了龟井手里,偷窃者正是龟井菊子。但第二张清单仍然下落不明。”
“哦,消息可靠?”雅尔诺的中国话带着明显的卷舌音。
“长官,绝对可靠,是‘黄雀’传递出来的一手消息。”
倏尔间,雅尔诺如被雷电击中,低头苦思良久,霍然抬头,眼中晶光灼灼:“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个老乌龟正是这次卑鄙行动的幕后总导演,而我和那个女人……却悲哀地上演了一出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当他提到那个女人的时候,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刃,“告诉‘黄雀’,继续深入刺探,一定要摸清第二张宝物清单的下落!”
“是!”叶知秋用法语应了一声,转身疾步离去。
院子里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雅尔诺听出是警务处的车子,知道来人必定是警务处处长安东尼。他随即顺着旋梯走到一楼客厅。仆人领着穿着巡捕制服,别着警监号牌,戴着圆形筒帽,胖乎乎、矮墩墩,嘴唇上留一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匆匆走了进来。
“安东尼,你怎么跑来了?”雅尔诺意识到他一定有重要且紧急的事情。
这位叫安东尼的法国人是法租界警务处处长,同时兼任巡捕房的总监。此刻他神色慌张,脸色煞白,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把一叠报纸扔到茶几上,掏出手绢,紧张地擦着额角的汗水。
雅尔诺摆了摆手。仆人端上咖啡,回身关紧客厅的玻璃弹簧门。
雅尔诺随手扔给安东尼一根“蒙特克里斯托”极品雪茄,满不在乎地说:“这种牌子的古巴雪茄烟尚未登陆上海,这是我的老朋友直接从夏湾拿寄给我的生日礼物。好啦,安东尼,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作为警察总监,巡捕房的头儿,最重要、最可贵的素质是,面临大事有静气。静气,你懂吗?”
安东尼懊恼地说道:“领事大人,请您先看看这几天的报纸吧,报上的火力越来越猛。他妈的,简直是一哄而起,穷追猛打,我们巡捕房已成了众矢之的,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雅尔诺没吱声,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随手拿起报纸。他先是简单地浏览一眼,但目光马上就被报纸上的标题吸引住了。“嗯……警方无能,面对凶杀案束手无策,屡出昏招,案件侦破已进入死胡同!嗯,老生常谈……噢,失职渎职,尸位素餐……哼哼,形容词蛮多嘛……法捕房是一群白痴、蠢货加饭桶?臭得像一群马桶里的蛆……瞧瞧,脏话都上来了……法租界罪案频发,歹徒猖獗,正义和公道已经死亡!哦,文笔不错……什么什么?法租界已成了犯罪天堂?噢,真会耸人听闻……哦,看看,这一句最狠,滚回法兰西去!”
“哈哈!”雅尔诺咧开大嘴抬起头,一把扔掉报纸,冲着安东尼做了个鬼脸。“老兄,看样子我们真成了上海市民最痛恨的人了。用中国话说,我们得做好‘撒丫子巅儿’的准备了!哦,上帝,我的屁股都被踢肿了,你的呢?我的巡捕总监大人?”
安东尼苦笑着直摇头:“我的领事大人,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
“开个屁玩笑!”雅尔诺一拍沙发扶手,疾言厉色道,“不就是死了个人嘛,屁大的事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狂吼乱咒吗?真见鬼,这些中国佬统统都是吃饱了撑的,只知道瞎起哄!中国人哪天不是死一堆、死一片、死了成千上万,谁管啦?日本人每天都在杀人,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谁管啦?黄浦江里的鱼都变成了食肉动物,江水可以直接拿来当绘画颜料,谁管啦?我们警务处死个人,而且还是个臭东瀛女人,值得他们这样疯狂叫骂、拼命炒作吗?嘁!”
雅尔诺愤愤地用脚把地上的报纸踩烂,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安东尼讷讷地说:“可……问题不就在于……菊子……菊子是我们领事署的雇员,是一秘,而且还是个艳名远播的日本女人吗?”
“日本女人怎么啦?日本女人就没贱货?我看当婊子的就属东瀛女人多!”雅尔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哼,中国人为什么不敢跟日本人闹?还不是看我们法国人讲文明,讲自由民主嘛。实在不行,老子也像日本人那样,拿机关枪‘突突’他们,叫他们看看什么是民主的战士,自由的斗士!哼,闹啊,哄啊,不要命啊,我岂怕他们闹上天去?!”
安东尼沉不住气了,急切地劝道:“雅尔诺大人,您就别说气话了,我们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想出对策来。”
雅尔诺猛地转过身来,脸一沉,说:“我们不是已经把悬赏金提高到五千法币了吗?”
“五千?”安东尼苦笑着直摇头,“可公众不答应,五千法币显然糊弄不过去了,我们得想个新的奖励办法。”
“新办法?什么办法?你还有脸说!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这个蠢货把事情办砸的?现在可倒好,堂堂警察总监,连件死人的事都处理不好,还要来问我?我是保姆吗?我在考虑是不是该找个人顶替你的工作……”雅尔诺那种朦胧,渗向虚空的眼神又回来了。
安东尼急忙赔笑脸说:“别,领事大人,息怒,息怒啊!您别忘了,这一切我可都是事先请示过您的。这个龟井菊子,我本来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的……”
“废话!”雅尔诺冷酷无情地打断他,脸上青筋暴露,“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局面不堪收拾都是我造成的?!想一想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吧!那个菊子又是个什么骚货,不用我提醒了吧?可你偏偏不听劝告,把正事扔在屁股后,离了女人就不能活!”
安东尼谄笑着说:“是她勾引的我,我……嘿嘿,其实只是牺牲品。”
“你放屁!”雅尔诺横眉立目,突然大吼,“你还好意思说勾引?噢,浪漫的爱情,意外的艳福,风月无边啊!全上海有的是多金、年轻、英俊的男人,她为什么要找个法国武大郎睡觉?你的猪脑子想过没有?你以为自己是马龙?白兰度吗?”
“我知道她找我干什么,嘿嘿,还不是因为我手中有权力嘛!当然,还有那个……我一开始是想抓黑手的……我……我这几十年的警察饭可不是白吃的!”
雅尔诺勃然大怒道:“你不是白吃,是白痴!哼,一开始是三分之一,现在是三分之二,等到三分之三,我们就该光屁股滚蛋啦!”
在雅尔诺的训斥之下,安东尼一下子蔫了,窘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愧色满面。
沉默。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雅尔诺的耳畔忽然飘来一串“咯咯”的笑声,那是女人的淫笑。那笑声在他头顶萦绕、飞翔、回旋、环舞,忽升忽降、忽远忽近,像银铃般悦耳。在这间大客厅里,那笑声显得既虚幻又真切,既纯情又淫荡,充满了浓情蜜意和撩逗意味。笑声中,他的眼前迭出一张张威尼斯面具——一张熠熠闪亮的天使面具,金箔制作,精美绝伦;一会儿又变成一张魔鬼面具,凶神恶煞,恐怖狰狞,眼睛如洞,龇着獠牙,唇边还淌着鲜血;一会儿又变成一张精灵面具,锡箔为面,银亮耀目,周围插着天鹅的羽毛,配以各种彩色条纹……一张又一张面具着了魔似的不停地变幻着,旋舞着,令他目不暇接,神思迷乱。面具后面,是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写满了爱意和挑衅,燃烧着勃勃的春情。没错,就是那张脸,是女人的脸,是菊子的脸,是情人的脸,是仇人的脸,是令他刻骨铭心、爱恨交织、痛断肝肠的脸……可如今,那张脸呢,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远去了?飞走了?消逝了?
……
突然,仆人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领事先生,龟井先生求见。”
“谁?龟井?”
雅尔诺和安东尼对视一眼。
雅尔诺半天才醒过神来,迅速调整一下情绪,嗫嚅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既然来了,那就见吧!”他颇不耐烦地向仆人挥了挥手。
仆人带着龟井太郎走进大客厅。
“您好啊,龟井先生,我尊贵的老朋友,见到您真高兴!”雅尔诺满脸堆笑地上前想与龟井握手和拥抱。
龟井并没有伸手的意思,只向雅尔诺象征性的鞠了一躬。那个躬鞠得生硬、勉强。
沙发上的安东尼并未起身,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只日本老乌龟,我操他日本老娘!”安东尼在心中问候了龟井的老娘。龟井则侧过头来,凶狠地剜了安东尼一眼,铁青着脸在对面的沙发上落了座。
龟井年约五十,身材中等,略胖,两鬓斑白,穿一身皂色带白菊花的锦缎和服,俨然一副阔佬派头。一张四方脸,乌黑的剑眉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棱角分明的嘴唇上,留着短短的小胡子。他周身上下,一种狐狸般狡诈,狼一样残忍的气质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龟井的目光冷硬中透着灼热,愤怒中暗藏杀机,气咻咻地说道:“领事先生,总监先生,废话我就不想多说了,我这次就是为‘菊子凶杀案’来的。”
“知道,知道,您无事不登三宝殿嘛!”雅尔诺顺手递给他一杯红酒道,“社长先生,不急不急,案子的事儿回头再说,您还是先尝尝我们法国的波尔多葡萄酒吧,这可是人间美味呀!”
龟井毫不客气,接过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咚”地一下蹾在茶几上。“我今天不是来品尝美酒的,更不是来说赞美话的!我想请问二位大人,我女儿菊子的凶杀案,什么时候才能侦破?你们还想拖多久?”
“拖?嘿嘿,这个‘拖’字未免有些荒腔走板喽!”雅尔诺甩着半阴不阳的腔调说,“龟井先生,您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完全理解。一个失去心爱女儿的父亲,没有什么痛苦能够与之相比了。我身为人父,他也是,我们感同身受啊,都为菊子的死而感到伤心和遗憾,万分的遗憾!”
“嘁!”龟井愤愤不平地沉叱一声,“别废话了!明眼人都知道,菊子的死,您是有责任的。这位总监大人,更有责任!”龟井的口气十分强硬,以挑衅的目光死盯着二人。
雅尔诺耸耸肩,反唇相讥:“噢,当然,当然,我有责任,他有责任,我们都有责任。作为社长兼父亲的您,也有责任,而且有更大的责任,不是吗?”
龟井横瞪一眼,厉声质问:“什么?我有什么责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雅尔诺淡然一笑:“稍安毋躁嘛,社长先生。菊子作为我的雇员,领事署一秘,我们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意外死于歹徒之手,我感到非常难过和愧疚。我已经在不同场合多次向您表达过我的不安和伤感了。安东尼先生作为法租界警方的最高长官,没能保护好菊子的人身安全,他当然对此负有责任。且事发近一个月了,谋杀案的侦破工作还毫无头绪,进展几乎停滞,这也让人深感不安。”
雅尔诺耸耸肩,转过脸面对龟井,语带讥讽地说:“您呢,身为父亲,时逢乱世,身处战火和人祸并存的大上海,平时对女儿的安全全然不放在心上,让她另租公寓,分居别处,平时更缺少关爱,疏于管教,以至于出了意外,您恐怕也难辞其咎吧?”
龟井脸上肌肉一颤,反唇相讥:“哼,领事先生,我对您推搪、塞责的本事真是佩服至极。这明明是你们的责任,却硬要赖在我这个老头子头上,真是天下头号谬论!堂堂一国领事,竟连自己的雇员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让歹徒肆意逞凶,杀人都杀到你们眼皮子底下啦,这难道不是对你们警察权威的公然挑衅吗?这难道不是你们租界管理者最大的失职吗?你口口声声为公众安危、社会安定负责,岂不是一堆屁话?!”
“龟井先生,请注意你的措辞!”安东尼忍不住插话,“你别误会领事先生的意思。事到如今,你一味地指责我们,这是不公平的,也于事无补。谩骂更有失体统。你女儿的事嘛,其实就是我们的事,你大可以放心,这案子我们定会一查到底的,定会追出真凶,并将其绳之以法,给你一个公正和补偿,给公众一个明白的交代!”
龟井的目光像两把锋芒毕露的利刃,转头逼视着安东尼:“总监先生,你真是巧舌如簧啊,你这些废话把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从案发到现在,一个月过去了,歹徒至今逍遥法外,流言蜚语满天飞,可你们抓到什么了?狗屁,连个鬼影都没抓着嘛!而且,话说白了,这案子究竟是不是歹徒所为,或者作案者另有其人,还不一定呢!”
雅尔诺鄙夷地哼了一声:“听你言下之意,作案者另有其人?难道你在怀疑我们?”
“怀疑你们?”一抹阴笑掠过龟井嘴角,“嘁,你们还用得着怀疑吗?清者自清,谁有鬼谁心里有数!”
“什么鬼?谁有鬼?你把话说清楚!”雅尔诺暴叱一声,辞色冷峻地在沙发上怒击一掌。
这一掌把龟井吓了一跳,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心想:这个色厉内荏的家伙,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他毫不示弱,獠笑一声:“谁有鬼?谁戴着面具跳舞谁就是鬼,迟迟查不出鬼来,本身就是鬼!监守自盗,贼喊捉贼的把戏我见得多了,别跟我玩这些过时的老桥段。如果半个月后还查不出鬼来,就别怪我不讲情面,翻脸不认人!”
“哟嗬!”雅尔诺浑身透出使人畏怯的煞气,语气陡然强硬起来。“你吓唬谁?翻脸?你现在就翻一个脸给我看看!我倒要看看是狗脸还是驴脸!”
雅尔诺气愤不过,用手点着龟井的鼻子训斥道:“龟井,别不识抬举!这儿是我们法国人的地盘儿,还轮不到你张狂撒野!不讲情面,狗嘴里吐象牙,你们日本人哪一天讲过情面?杀人、放火、强奸、抢劫,大上海都变成你们的屠宰场啦!你那些‘放屁当刮风’的话吓唬中国人可以,竟然敢上门威胁我,你本事见长啊?你别忘了,谁才是法租界的老大!要不要通过外交部来个照会?不然就拿挺机关枪堵住我的大门?想玩硬的,那你就来,看看谁怕谁!”
龟井被雅尔诺连骂带损的话彻底激怒了,但他还是强忍住满腔怒火,毫不示弱地说:“堵住大门口,你以为我不敢?今天我就把话挑明喽,你们,一个执政当局,一个司法当局,给我听清楚,再不破案,下次我就带着占领军司令部的人一块儿来!还有宪兵队!”
“哟,看你这架势,要吃人吧?”雅尔诺满面鄙夷之色,讥讪道,“占领军的人?我还以为搬的是大本营元帅或是内阁首相呢!别动不动拿占领军吓唬人,老鼠放屁吓唬猫,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哼!”龟井冷哼一声,黑着脸,扭过头去。
局面僵住了。
足足有十分钟没人说话,室内空气令人窒息。
良久,安东尼干咳两声打圆场:“龟井先生,你用不着动怒,有事好商量嘛。案子嘛,总得一步步地来,急是急不来嘀!您看这样行不行?前天,我们已将悬赏奖金额提高到五千法币了,当然,这不足够,现在再加一条,‘不论任何人,只要提供正确线索,协助巡捕房擒凶定案的,即发奖金两万法币;如果多人涉案,只要供出其中一名罪犯,发奖金两万法币;如果有命案共犯供出犯案同伙,本人可免除罪行,并获得奖金两万法币’。您看这样如何?”
龟井一看有台阶下,便不再耍横了,但语气依然斩钉截铁:“不,还不够,我在你们悬赏金的基础上,再加一万法币!”
安东尼脸上顿时绽开了花:“嗯,好好,很好嘛,现在悬赏金提高到三万了,这在报上一登,上海滩不开锅才怪!过不了几天,案情一定会有突破性进展的!”
“告辞!”龟井虎着脸,凶狠地剜了二人一眼,气咻咻地径直向大门口走去。
“恕不远送!”雅尔诺没好气地说。
安东尼望着龟井离去的背影,愣愣地站在原地。
雅尔诺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安东尼耸耸肩,做了个鬼脸,倒了两杯红酒,递给上司一杯,劝慰道:“好啦,我的领事大人,定定神,消消气,跟这种小人犯不着动那么大的肝火。一只日本老乌龟,料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不过,话要说回来,谨慎小心还是必要的,特别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东洋人风头正健,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忍啊!”
“忍?难道我们还没忍够?”雅尔诺余怒未消,用脏话骂了一句:“怕他个屌!对付烈马就要用鞭子,对付恶狗就要用棍子,这就是我们法兰西的骑士精神。对付这种日本鬼子,不杀杀他的锐气,灭灭他的威风,下一次他就会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撒尿!”
安东尼神色迟疑,担忧地说:“刚才您也太冲了点儿,要知道,在上海滩,龟井也是个翻手云雨、频频搅局的人物啊。他今天的确有些来头,他为什么不到领事署去谈,而跑到您的官邸来闹?显然他是别有用心的。刚才他的那番话,好像是在下最后通牒。”
“什么好像,根本就是!所以我们动作要快。明天的面试安排了吗?”
“明天上午九点。”
“招个高手很难,招个蠢货还不容易吗?明天就定了吧!”
“最后还要报给您审核吗?”
“不必了!另外,安插卧底的事进展得如何了?龟井的背景一定要尽快摸清!”
“放心,黄雀已经筑好巢,鼹鼠也已经进洞。”安东尼想到安插在日本驻沪重要机构的密探已经到位,意味深长地说,“这只日本老龟可不简单啊,他绝不是只做东洋百货的规矩商人。龟井商社只是幌子,是个假面具,其实它是日军特务机构中的一个秘密组织。我们两名卧底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情况,回头详细向您汇报。虹口那个井上公馆,就有军方背景,负有特殊使命!”
雅尔诺脑中灵光一闪,惊呼道:“那个井上日昭?”
雅尔诺知道,在上海虹口有一个日本特务机关井上公馆,其首领名叫井上日昭,是早期黑龙会头目“头山满”的大弟子。他原是日本陆军中的一名中佐,脱离军队后加入了专为侵华战争而成立的间谍机构“黑龙会”,伪装成浪人。他先在中国东北干了几年,后来到了上海,纠集其他日本浪人,成立井上公馆。这是一个秘密机构,接受日本东京大本营参谋本部的直接领导,在上海租界内外从事暗杀、绑架、爆炸和恐吓等各种破坏活动,还收买上海白俄中的败类,利用他们在租界内刺探有关两个租界、各国驻军、万国商团和政商各界头面人物的各种情报。
“对喽!”安东尼诡秘一笑,眼风刹那间变得十分锐利。“龟井在军方的军衔是大佐,井上只是中佐。过去井上掌管的间谍机构“黑龙会”成员现在已全部并入龟井手下,共有二百多人。最近他们又从东京抽调了一百多人充实队伍。据不完全统计,其队伍已经扩展到了三四百人。这么多人纠集在一起,显然不是为了做生意。那是干什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要干一桩秘密勾当。至于是什么勾当?很可能是一个有计划,有组织,有目的的行动。至于是什么行动,暂时我还没有摸清楚。”
雅尔诺以手拍额,犹如大梦初醒:“这就对上号啦,龟井为什么对菊子的死这么关心,三番五次上门催逼,今天恨不得拿枪指着我们的头,难道他仅仅是丧女之痛,思女心切?看来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
安东尼随声附和道:“对,其背后一定有阴谋!一个大阴谋!如果这阴谋是冲着我们来的,那就太险啦!我们手中的那批‘货’,现在就像颗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有爆炸的可能,而且强盗已经在砸门啦!”
“定时炸弹?”雅尔诺嘴一咧,苦笑着自嘲道,“我看应该叫‘不定时炸弹’,那才叫‘炙手可热’呢!”
两人同时发出一阵干涩的苦笑。
雅尔诺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公文递给安东尼,说:“我倒差点儿忘了,这儿还有一颗‘炸弹’呢!”
安东尼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公文纸上写着:
日本上海占领军司令部与英美租界、法租界的临时约法
一、自1937年12月1日起,英美两国的公共租界、法租界废止与原国民党政府签署之一切条约、章程及专约,但仍保留独立完善的行政、司法体系。公共租界的工部局和法租界的工董局对各租界实行内部自治管理,并由租借国派遣总督或领事,领导市政管理机构,担任市政、税务、警务、工务、交通、宗教、卫生、公用事业、教育、宣传等职能。
二、上述三国应严守疆界,各安本分,维持好本界治安,不得越界行使行政管辖权、领事裁判权、司法拘捕权等权利。
三、不得煽动或暗中资助本国侨民、居留民或中国人进行各种形式的反日宣传和武装暴力活动。凡两租界拘捕之抗日人士、赤色分子、暴力分子、捣乱分子、武装分子,须在三日内引渡或递解至日本占领军总司令部严办,不得以各种理由拖延、推诿和搪塞,逾期责任自负。
四、有需要交涉之公务及一般商贸事宜,须由各国驻沪使团或工部局、工董局派专员前来与我方联系交涉,不得擅自行动,更不得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
大日本皇军第309师团上海占领军司令部
安东尼满脸鄙夷之色:“什么狗屁临时约法,根本就是最后通牒!”
“唉!”雅尔诺长叹一声,冰冷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寒霜。他望向虚空,眼神发直,缄默良久,口中哼唱起了一首法国民歌,不过歌词被改过了:
他唱道:
绳圈套在脖颈上,脖颈上,啦啦啦啦啦,
陷阱开在脚底下,脚底下,啦啦啦啦啦,
炸弹攥在手心里,手心里,啦啦啦啦啦,
致命的时刻已来到,已——来——到。
“哈哈……哈哈……”两个法国佬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最后竟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但那笑声里,除了调侃、自嘲之外,更多的是无奈、恐惧、酸楚和悲凉。
……
展开
——慈诚罗珠大堪布(当今藏传佛教宁玛派最具影响力的代表人物之一)
“全球化背景下,文化是软实力的象征。西方文明以术为主,佛学则以心为主,是“心文化”,它在现代社会应该会有根本性的贡献。”“看到你们为佛教文化发心不辍的青年同聚一堂:影视导演、明星歌手、作曲编曲,算上我,我们这是一条龙服务啊”
——学诚法师(龙泉寺住持、中国佛教协会常务副会长)
“《从当下出发》属正确的佛教文化内容表现”
——怡学大和尚(北京广化寺方丈,北京佛教协会副会长,北京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长)
与众多慈善组织及文化传播组织不一样,有着纯净的、具足的精神追求
——《女友》国际版
佛教影视界前所未有、精美绝伦的高端影视。七个精美而又简明扼要的开场故事,不仅让观众享受到了赏心悦目视听震撼,也是将中国佛教各教派义理文化圆融统一的基础点之一:智悲双运、我无利他的担当情怀自然而然的渗透进观众的心田。
——《佛艺时尚》
自在腰身立沙洲,浮云闲映碧波心。采莲歌中根尘断,天涯无处不知音。
——钟永胜(东北财大的教授,《从当下出发》主题词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