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定了主意,遂志志诚诚斋戒了三日,投二仙山紫虚观而来。来便来了,因无人引进,心下还馁馁的,恐怕罗真人不容他相见。不期才转过一带长林,忽林子中走出一个人来,道:“燕贤弟来了么?”燕青见有人叫,忙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恰正是公孙胜,便满心欢喜,急上前相见,道:“我燕青哪里不寻哥哥,并无踪迹,谁知却在这里相逢。不知哥哥还是无心撞见,还是有意来迎?”公孙胜道:“适才在观中随侍本师,本师跌坐观空,忽然对我说道:‘你结义的燕兄弟要来见我,你可出去接他人来。’故愚兄在此伺候,不然愚兄何以得知?”
燕青不禁吐舌说道:“真是神仙!我此来必要问个分晓。”公孙胜道:“贤弟高识远见,已为天外冥鸿。更有何事关心,特若远来见本师?”燕青道:“据哥哥这等问我,想是宋公明哥哥与我卢主人近日的事还不知?”公孙胜道:“我自从谢了世缘归来,只日侍本师,连观门也不出。宋、卢二兄长做官的事,我哪里晓得?近日又有甚事,贤弟可细细对我一说。”燕青见问,便忍不住大哭起来,痛说道:“宋公明哥哥与我卢主人,我当日恁般劝他,他只认定人不负我。谁知竞被蔡、童、高、杨设计,暗暗害了性命!”
公孙胜听说,吃了一惊,也不觉堕下泪,说道:“原来二位兄长遭此大变。但他二人已为臣子,又系有功之人,奸臣怎生加害?”燕青含泪将赐饮食下水银,并赐药酒与宋江,宋江转以酒药死李逵,恐他生乱,及吴用、花荣缢死之事,细细说了一遍。说到伤心不胜,又大哭了一场。哭罢,因又说道:“不然我也拚着一死,相从二位哥哥于地下。只因他二人这一死,不知是恶报该死,特假奸人之手;又不知是已经赦宥,罪不应死,苦为奸人所害?若是恶报该死,便当含笑受之;若是罪不致死,而暗遭奸人之手,则此仇岂可不报!因再三思想,不得明白,故特远来,要求真人示个端的。”公孙胜听了点头道:“这也想得有理。本师既已知你到此,又叫我来迎,定然有个主见。我与贤弟可快去拜问。”
说罢,遂相引着同入观中。先自去禀真人道:“弟子奉法旨,已迎燕弟到此候见。”真人道:“可请过来。”燕青闻命,忙走至座前,哭拜于地,道:“弟子燕青,只为弟兄情义,不忍见其死于非命,痛人骨髓,不知还是宿孽当受,不知又是数命应该?祖师具天人冰鉴,自悉其中来去,特来恳求,万望指迷。”
罗真人忙叫公孙胜扶他起来,说道:“燕义士请坐,待我与你细说。”燕青领命,坐在旁边凳上。真人说道:“大凡天道,有个循环,气数有个劫运,国家有个成败,善恶有个报应,一一察来,不爽毫厘。其间生忠生佞,或为国,或害民,往往触怒人心,以致生变作乱,不一而足。从眼前所见所闻看来,虽曰人事差池,若就大头脑算来,实皆国家之败运与气数之劫运使然也。譬如大宋当兴,自生出太祖、太宗仁圣之主来,创成帝室。当时岂无魔业,但圣明在上,便自然消散。到了后来败运,又恰当劫数,故生庸主,洪太尉放走了妖魔;蔡、童、高、杨奸臣妒贤忌能,将一班虎狼好汉都驱逐于水浒中,以造就国家之衰败。虽众义土以‘忠义’为心,欲‘替天行道’,然弄兵水浒,终属强梁。亏得后来知机,改邪归正,纵有十分过恶,已消八九。况又荡平三寇,款服一方,尽忠报国,其功足以谢罪。若有贤臣当国,优礼用之,一场冤愆,俱消散矣。无奈国家之前劫虽消,而后劫尚隐伏于未起,故不得不借奸臣屠戮忠义,以酿后患。此宋公明众义士所以遭其暗害,重结新冤以为后劫者也。莫说宋、卢二义士身受其害,自然造成劫数,就是燕义士这等愤愤不平一段激烈之气,亦是劫数中的种子,何况于他!”
燕青因又问道:“奸臣造恶,转成劫数;劫数之灭,不祸于国,即殃于民,却于起衅的奸臣无损。这样天理,不几漏网?”罗真人道:“怨气不消,造成劫数,此气数操其大纲耳。至于细小奸人,今日算人,异日受人之算;今日害人,异日得人之害。此又善恶之报应也,如何得能漏网?须知劫数自劫数,报应自报应;又须知劫数中亦有报应,报应亦有劫数。此天理所以昭彰,天运所以循环也。”
燕青听了,方豁然大悟,又拜伏于地,道:“燕青愚昧,不识仙机,感蒙祖师指示,一旦了了,始知宋、卢众弟兄虽死于奸人之手,实劫运尚未曾消完。今始知奸人虽弄权肆恶于而今,终必改头换面,受恶报于异日。天理既不爽毫厘,人心又何烦过激。燕青白兹以后,当安心从众弟兄,再托生,以完劫运,以报奸仇矣。但不知众弟兄异世浮萍可能复聚?”
罗真人道:“鸟自投树,鱼自归渊,气之所致也。一气而来,自一气而往,怎么不能复聚!但一百八人中,阵亡者已应其劫;坐化者自归其位。今后聚者只不过受职被屈及辞去忧闷而死这班人耳!今各已托生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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