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禾醒过来时,窑洞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四周冷清清的,好像没有第二个人踏足过。
她坐起来,惊讶地发觉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她居然睡得那么沉。
冲锋衣还盖在身上,许禾花了两秒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时,门被打开。
陆岩裹着一身阳光回来了。
他身后是晨光熹微时浅金色的天际,身后是风沙过后土地被覆盖的荒凉。
两种极端的糅杂,却美得惊人。
陆岩手里拿着口杯和牙刷,递给她:“去洗漱吧。”
许禾从床上下来,摸了摸自己略带着颗粒物的脸,嫌弃得不行。
她接过口杯和牙刷才发觉都是湿润的:“你用过了?”
陆岩点头,脸上的水珠顺着刚毅的面庞落进脖子里。
许禾沉默了一会儿,这种时候再讲究可就有点矫情了,她向来不喜欢矫情。
她走到外面,沙土积了厚度,灌得她小白鞋里硌得慌。
陆岩把保温杯留在那儿,里面的水还剩了大半。不过即使这样,许禾想用洗面奶洗脸的想法也仍然不能付诸行动。
但这已经是陆岩能省下的最多的水了。
许禾看看窑洞开着的门,忽然觉得心底软了软。
这个男人,永远都会用实际行动让人感觉到他冷酷的外表下那颗细腻的心。
许禾洗漱完,就见陆岩一手拎着背包,一手拎着她的小包,走向了不远处那辆越野。
这一夜经过风沙侵袭,越野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了,整个灰突突的像是山壁的一部分。
陆岩提起一脚踹在车身上,沙尘哗啦啦落了一地,露出了越野车漂亮的军绿色。
陆岩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李子川的电话。
李子川的大嗓门即使不开扩音也听得清楚:“岩哥,没事儿吧?一直不接电话可担心死我了!”
陆岩开了车门把东西丢上去:“没事,遇到沙尘暴,信号断了。”
李子川先是“卧槽”了一句,然后又说:“岩哥,我跟宋银已经回村了,我们昨天都被围住了,你猜得没错!”
陆岩嗯了一声:“守好村里的东西,我们下午就回。”
李子川连连应声。
许禾走到跟前,扶着车身脱了鞋把沙子抖出来。
陆岩低头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我已经让人给你带了鞋过来,过两天就会到。”
许禾以为只是队内人员在外办事顺手就买了她的鞋,也没想太多,点了点头。
等她把鞋穿好,余光扫过后座被塑料泡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忽然说:“你这一趟是故意的?包裹里装的也不是文物吧?”
陆岩面色不改,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许禾已经坐到了副驾上:“你要是真想去市里,这点时间下午可回不去了。”
她当时从市里过来,坐车差点坐吐,一来一回少说得花上两天左右。
其实她从昨天的遭遇来看,就知道陆岩并不是真的要去文管局。
他算准了沙尘暴会发生,特意选好了这个时间出门,也想好了遇到沙尘暴后的退路。
的确,陆岩算好了这些。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许禾。
陆岩已经发动了车子,震动下车子其他地方的沙尘也被抖落下来。
陆岩掉头把车从小路上开出去,才说:“我只是在试探一件事。”
“什么?”
“内鬼。”
“……”
这件事只有他和李子川、宋银知道,三人是并肩多年的战友,他们之间有绝对的忠诚。
包裹里的确不是文物,只是伪装文物的石子。
许禾过了会儿才说:“你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吗?”
陆岩扭头,定定地看着她:“你会吗?”
许禾:“不会。现在去哪儿?”
陆岩得到回答就把视线落在了路面:“你不是要去西图?”
许禾一愣,才知道陆岩说下午才回去是因为她。
他们出发时是早上七点,空气中还混合着细微的尘土。
到达西图时,正好十点整。
许禾在车上勉强吃了点肉干垫肚子,她强忍着腮帮子的酸疼咀嚼着。没办法,昨天那包压缩饼干是陆岩包里唯一一包。一块肉干下肚,她喝了半瓶水。
下了车,陆岩去买饭,她就去找短信上的地址取快递。
绕了一圈,许禾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快递点,拿了东西。
她正边走边拆快递,等把东西拆完丢进包里,忽然一抬眼,看到旁边一家饭馆里坐着几个人。
这些人她太熟悉了。
就这么电光火石间一瞥,坐在最外侧的光头一下子跟她对上:“大哥!是那个女人!”
许禾脸色一变,快速跑进人群里,一边跑一边感叹自己运气真不好。
她不知道陆岩现在在哪里,也没时间打电话给他,只能想办法自救。
正当不知道怎么办时,身边一家挂着快掉色的酒吧牌子的店里忽然走出个美女,大胸翘臀,浓妆艳抹,穿着暴露,双手挽着身边男人的胳膊,笑容暧昧。
经过许禾身边时,那男人色眯眯地盯着许禾看了好几眼,美女空出一只手捏了捏男人的屁股,才把他的注意力给抓了回去。
许禾忽然间灵光一闪,快步跑了进去。她刚进去,就被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刺得耳膜发疼。劣质刺鼻的香水味止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许禾回头一看,光头和独眼等人正被门口那几个女人缠着。
独眼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一只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在人群里搜索。
许禾咬了咬牙,拐进了女厕所,然后给陆岩打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像是一直在等。其实她如果不打过去,陆岩也准备打给她的。
许禾关上厕所隔间的门,背靠着门喘气:“陆岩,我在玫瑰酒吧被独眼他们堵住了。”
陆岩抬眼看了看酒吧的位置,不远。他随手就把打包好的饭菜放在脚边上窝着的一个流浪汉跟前,快步走了。
许禾从包里摸出盒气垫,对着小镜子涂抹。
因为只是出门办事,许禾把爱奈儿的大挎包换成了小CK,该带的化妆品却一样没少。
眉笔、眼线、眼影、睫毛膏、口红,五分钟后,许禾原本的脸完全变了个样。
镜子里的女人,妆容浮夸,皮肤死白,一张唇却像是喝了血一样红。
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一样。
许禾脱了牛仔裤,扎进腰间的长衬衫刚好遮住屁股和大腿。她解开衬衫的两个扣子,拉下肩头的衣服,把衬衫当成一字肩穿,再把头发散开,拿绑发的蓝色发带束腰,露出两条匀称笔直的腿。
做完这一切,许禾拍了拍胸脯吐出一口气,才敢打开厕所的门。
独眼等人就堵在附近,喧闹的酒吧里气氛火热,五颜六色的灯光晃得人眼睛疼。
许禾经过光头时,见他只看了自己一眼就又开始找人,心里才有了点底。
她的样子有很大改变,跟酒吧里其他玩乐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许禾穿过人群,正好看见陆岩准备进来。门口站了独眼的两个兄弟,她快步过去,在陆岩还没跨进门的瞬间挽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往外走,娇声嗔道:“哎呀你来了!”
陆岩皱眉,有些抗拒地想把手臂抽出来。
“是我。”许禾忽然压低声音说。
“……”陆岩盯着仿佛换了个头一样的她,一时竟有些无言。
后背瞥来几道视线,许禾心底突突地跳,闭着眼硬掐着嗓子把声音变得柔和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我等你好久了,等得心焦,你怎么才来?”
她矫揉造作的声音,听得自己都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
陆岩暗自觉得好笑,这个女人,每次都让他觉得惊喜。
女人半个身体贴着他,他环住她的腰。
那一截腰,柔韧纤细,盈盈一握,像是挺拔向上的秸秆。
许禾挽着陆岩的手臂时不时回头看,终于在第八次回头时,被陆岩掰着脑袋看向前方。
男人嗓音清淡无欲:“没有追来,放心。”
终于到了停车的地方,许禾狠狠松了口气。
他们的车停在一户人家的后门口,很隐蔽。
许禾松开陆岩,一颗扑通乱跳的心终于安静下来。
陆岩从上往下看她。
女人原本整齐的衣裳被她自己扒得露出一对香肩,黑色的内衣带子就挂着圆润的肩头,洁白的双腿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陆岩忽地眼神一暗:“裤子呢?”
许禾一时间没跟上他的节奏:“什么裤子……哦你说牛仔裤?扔了。”
扔在厕所的垃圾篓里了。
“你……”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即使顶着艳俗的妆,也依然像个要来勾魂的妖精。
陆岩喉头滚动得厉害,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直接开门从驾驶座上的背包里翻出那件冲锋衣给她。
“遮住。”
“不是吧你?”许禾拎着衣服,有点哭笑不得:“我这身在帝都可是能直接穿去逛街的。”
见陆岩眼睛并不看她,许禾盯住他的耳朵,他的耳根红了一块。
许禾更想笑了:“陆队,真没看出来你还会害羞?”
陆岩梗了下,从她手里拿过衣服,拉开拉链围在她腰间,再蹲下来把拉链拉好:“不是害羞。”
冲锋衣的长度刚好从她腰间到小腿肚,那抹莹润的白终于消失。
“走吧。”他嗓音沙得厉害。
许禾看看自己被包裹的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
回到柯尔木村,正值黄昏。
天边红霞,地上芜荒,好像又回到了许禾第一次来的时候。
罗纳一直在村口的胡杨树旁边等着,听到声音就停下了在地上写字的手。
这几天的练习,他已经能够流畅地写出自己的名字了。
许禾刚下车,罗纳就跑了过来,他仍旧穿着褂子和宽腿裤,发黄的小脸上挂着担忧:“小禾姐,我爷爷昨天不知道为什么昏倒了,你能抽空给他看看吗?”
许禾的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卸掉了,除了唇色还有点红外,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清新妍丽的样子。
她臂弯里挂着那件冲锋衣,眉头拧了一下:“行,我一会儿就过去。”
正巧阿伊莎来找罗纳写字,两人就走远了。
走到村尾,队里的人几乎都坐在空地上聊天。
唯一一把太师椅在陈子轩身下,一群人把他供得像个老大爷似地。
陈子轩闭眼享受着晚风吹拂:“川子,水。”
李子川一把拍掉他的手:“够了啊!你使唤我一天了!”
许禾先去换了衣服,她光着两条腿,经过人群时感觉到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等她回头,又发现所有人都在聊天。好像刚才的感觉,是她的错觉一样。
李世海手里捏着几张纸,兴奋地对着大开的窗户挥手:“陆队,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这几天日日夜夜都在研究虎符上的字符和图案,终于有了成果。
陆岩大概也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就推门进去了。
李世海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把纸摊开在桌上:“这些字我已经翻译出来了……而且我猜测这枚虎符就是游牧民族高古人王族墓葬的钥匙。当年身为游牧民族的高古人杀进新丘,赶走了新丘的原住民,控制了新丘,后来另一个更为凶悍的民族大败高古人,高古人便撤离了新丘,也就逃到了这里定居。”
“我们之前找到的那些墓,就是逃亡路上死掉的高古人墓,另外的一部分应该……”李世海指了指虎符,神色十分认真:“都在这儿。”
“至于太阳图案……高古人供奉太阳,认为太阳是万物之灵,这几乎可以说是高古人的一个象征。他们所使用的货币上也是这样统一的图案,甚至一些王族还会在自己居住的地方刻上这样的图案和文字以代表尊贵的身份。这座墓的墓底我也看过了,有这样的图案。”
恍惚间,陆岩想起了沙漠附近的克什村里那座博物馆里的东西。
那里有一座墓,也被断定为王族墓,墓底就刻着这样的图文。
李世海显然也想起了这回事:“这座太阳墓的主人地位要高于克什村里那位,所以才会有虎符陪葬。虎符上还指明了王族们生前选择好的死穴地点……”
陆岩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眼底却隐隐有两团火焰在跳动。
这是他兴奋的表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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