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被遗忘的家(套装上下册)》:
他,孤自一人如秋末枯败的照葵杆在这漆黑漆黑的坟堆前,已经站了很长很长时间了。
夜,比昨天晚上还要黑,黑的如死寂一般。
雾,带着晚秋的寒意,稠稠黏黏地掩覆了这里的一切。厚厚的雾团,夹杂着水气,如毛毛雨,裹着不太干净的枯草落叶的残淡熏味,早已把他那件穿了多少年的单薄的灰旧布褂子给打湿了。
应该是下半夜了,变幻莫测的稠雾缠绕着他瘦弱的身子,掠过这片洼地,正向东南岗的荒岭上飘去。
远远的天空,露出几颗零零点点的星星,它们正用冰冷而又悲怯的眼睛望着这方土地。
这是在告诉他不能再等了。他加快了速度,把坟上高高厚厚、密密匝匝,潮乎乎、湿漉漉的野蒿、青草,用贴着地皮的钩头镰刀,一根一根轻轻地割去。
他舍不得,哪怕是一粒、一丝、一毫的泥土,都不能因为他的不慎,而顺着他割草的镰刀头滑落下来。
刚才还是蓬头垢面、荒荒丛深、一人多高的杂草垛,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新坟了。坟头已经歪了,他又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把它给扶正。实际上,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可以给她重新做一个新的,但这里的风俗是不允许的,人去了,一旦下了地,每年只有一次,那就是清明节,才能在原地修补一下。这些规矩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是千千万万不能破的,那他就更不能破了,即便他有一千个、一万个为她重新做一个坟头和再添几把土的理由,也是绝不可能的。
庄上已经传来了三三两两的鸡叫声,还夹杂着几声狗吠,应该快到五更天了,不能再拖了,再拖恐怕就不行了。小纸条
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在他那已经磨得泛白的灰色布褂子的内层新缝起来的口袋里的小纸条,他用手小心地摸了摸,还稳稳当当地贴在他的胸口前。
不要小看这张小纸条,还是祥龙不知想了多少个点子,托了多少个人,卖了多少个面子,转了多少个弯子,才从刘书记那里弄来的,说不定,明天早上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或是谁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或是他的一时心血来潮,就有可能被他不经意的一个转脸,就给收了回去。那重如泰山般的小纸条,在他刘书记的手里,也许就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就会变成一张废纸,一张可供他用于卷烟的废纸了。
对于刘书记来说,那张一文不值的废纸,放到他秦广宇的手里,却比千斤担子还重,重的他彻夜难眠,如果没有那张“废纸”,就没有他如此“决定”的可能,他就有可能永远地呆在这里,呆在这大秦庄,即便哪一天,也许因为赶个集,走个亲戚,向他请个假,出去半天,但那也还得回来,而且得乖乖地回来,否则,就有可能在怀疑的目光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送回来。
虽然北京的政策已经有了松动,但在这偏僻的拐旮旯里,却依然如故,一切都是高度的集中,就连这小小的芝麻大点的权力,到了他刘书记的手里,都会被他放大到极致。
想到这里,广宇站起身来,站在那座漂着寒气的坟堆前,两眼又模糊了,泪水流过了他消瘦的两腮,他对着坟里的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但没有说出一句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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