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八旗(3):末世微光》:
五月十三,珈蓝菩萨关老爷磨刀。老话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再早的天象也要淋下几滴雨,给关老爷润磨刀石。一白天都青天瓦亮的,半夜刮起一阵怪风,砸了阵铜钱大的雨点。随着黑云翻滚,天上掉下一条大尾巴,连天接地的,从城东南的炮台扫起,一溜边关,吹落了总管衙门银库的屋瓦,刮掉了文庙大殿的房脊,掀倒了兵营的山墙,顺手把监狱的东厢房和前门脸,吹得瓦落墙塌。大尾巴从粟末书院收起,载钦查点家院,寸物未损,只是黄五爷留下的那片龙鳞,居然不翼而飞了。“真是一场怪风!”载钦忧心忡忡地对溥泉说。
总管双福奉调离职,新总管清瑞却迟迟未能到任,吉林将军奕榕派札拉丰阿暂署古城子总管。札拉丰阿是一介武夫,在省城待得挺舒坦,却不好违抗奕榕,执拗着来到古城子,整日在后宅里守着酒壶。
洋土栈掌柜余庆湎,鼓捣民界佃户私种罂粟。种罂粟的收益好过种粮,营子里的京旗、屯丁也纷纷效仿。溥泉、托云忧心再出一个郭二坏,再说穷鬼庙后的小土包也越来越多了,遂请求制止平毁。札大老爷迷瞪着眼睛,慢吞吞地说道:“我是暂署总管,等清总管来了自有处分。” 古城子的黑油沙土地适宜罂粟生长,比拉林河细沙还小的籽种撒在地上,须臾变成了汗毛般细小的嫩苗,眼瞅着气吹似的罩了垄,闹洋洋地变成了五彩缤纷的花海。
载钦忧心罂粟成灾,接长不短地问溥泉:“你们的总管大人啥工夫能到任啊?”溥泉叹气道:“应该快了,札大人张罗着交接呢。’’载钦轻易不发牢骚,憋了半天,说:“这个札大人,嗔是的,连庙里的大泥像都不如,咋能任事儿不管呢?”溥泉苦笑一声说:“阿玛,您老别看他任事儿不管,上面说他暂署古城子有功,回去还擢升了。”载钦摇摇头,拿着黄五爷当年的腔调,叹息道:“我爱新觉罗的江山啊……” 风灾刚过,溥泉穿上官服,赶到总管衙门,商量救灾的事。札拉丰阿把怪风撇在一边,如释重负似的对官吏说:“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古城子的正堂香主今儿就到了。托大人,你去紫云戏楼安排几桌,再点几折戏,给京城来的新总管接接风。”溥泉沉声问道:“札大人,银库、文庙、监狱都遭了风灾,是不是要马上派人修缮?”札拉丰阿说:“等新总管来了再说吧。你也别闲着,给我拉个作陪乡绅耆老的名单,京官礼数多。”回头对乌尔兴保说,“你小子懂礼数,代表我到大封堆…,迎接古城子的新总管。” 新总管的车队到了永和门外的驿站,清瑞叫停队伍,在驿亭吃了杯茶。吹面不寒的杨柳细风,叫人觉着格外舒坦。清大人有意让古城子的官绅等一等,这是应有的礼数。候到日老爷西移,他才慢吞吞地上了轿。札拉丰阿领着古城子的头面人物,一直躬身等在永和门口。等到大家都懈怠了,清瑞才坐着官轿,在一班随行的簇拥下,缓缓而来。百岁子算不上乡绅,但愿意跟着瞧热闹,他哗楞着鹰嘴铁核桃,贴着穆隆阿的耳朵说:“您瞧这闪神儿,跟钦差似的。”官轿停稳,下人撩开轿帘,清瑞的一张脸分娩似的渐次露了出来。看见这张脸,载钦不由得一怔。穆隆阿贴着载钦的耳边问道:“你看看,这个清大人像不像你家的包衣奴才阿贵?”载钦点了点头,说:“脸儿上扒下来似的,就是脸光溜了点儿,阿贵就算活着也七八十岁了。” 晚宴上,札拉丰阿介绍了新总管,似乎是放下了烫手的山芋,有些喜不自胜。清总管痰嗽一声,自我介绍道:“本官是京都满洲镶黄旗头甲喇宗室瑞彻佐领下包衣,钦赐从二品花翎实缺副都统衔总管。一步侥幸,奉旨到古城子当差,初来乍到,人地生疏,有劳诸位共济一堂。本官在任期内,务使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不负皇天后土。”载钦和穆隆阿相互递了个眼色,心下凄然道:不是冤家不聚首,这厮果然是阿贵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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