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玫瑰/“花季雨季系列”丛书》:
我接到这个案子时,厚厚的档案里包括了心理医生评估,还有少女玫瑰的照片。她有一种非常不通俗的漂亮,写意,不写实,几乎像来自中国古典画中的女子的线条与轮廓。她的肤色是象牙白的那种,穿着一件白色丝绸连衣裙,裙带飘飘。散着头发,几缕蓬松的头发飘过来盖住她的面庞,只露半张脸,两只大眼睛无限深邃,简单之极,同时莫测之极,散着哀怨之美。这种神秘之感包围着我,从始至终。
我叫兰溪,加州大学社会心理学专业研究生最后一年,实习于这家少年福利机构,是一名社工。我在面试这份工作的时候,我的上司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社工。我说我想成为这样的社工——这些孩子成年后因为当年认识我而稍微有了积极的影响。上司后来告诉我,她听完这句话就决定雇用我了。帮助这些青少年的过程也是自我帮助的过程,其间我开始一点一点有能力回头照应那个小小的我走出成长的阴影。
那时刚刚开始工作,正体会和品味着美国社会呈现在我面前的千姿百态。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案子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案件,而这个清纯的美丽少女也是我见过最神秘莫测的少女。
要从那桩双尸命案说起。
我和所有人一样是从电视新闻上得知这起命案的。新闻里出现一栋漂亮的小洋房被一条条黄色的警戒线层层围绕。场外是十来辆警车和救护车,还有多辆顶着高高天线的卫星转播电视车在做现场报道。楼里平稳地倒退出一副裹有白色被单的担架,接着又退出一副担架,那是更小的躯体,一个未满月的婴儿。媒体的焦点一下子对准了他们,闪光灯一片。尸体被法医搬进救护车的那一刻,周围几个年轻的女邻居都惊骇地躲进她们丈夫的怀里。
随后警局的新闻发言人向外界公布了这一则消息:未满1个月的混血男婴和24岁的成年白人女性丽莎皆遭刀刺致命而死。根据命案现场的情况,这是一起非常残忍的谋杀,在门口即发现了血迹,一直滴到客厅沙发前。推断女子抱着孩子去开门,就遭到凶手突如其来的凶刀乱刺,一直被逼退到客厅的长沙发倒下,连一点还手反击的余地都没有。成年女子总共被刺了13刀,婴儿4刀。
报案的是一名叫白少明的华裔男子,自称是被害者丽莎的男朋友,孩子的父亲,也是过亿资产的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更是一个有妇之夫。事发当晚,白少明在和员工开会。到家时11点,发现丽莎与他们的儿子死于家中,立即报案。
此命案被定为“母子双尸命案”,我跟所有人一样对这桩命案满是好奇。种族、金钱、性、暴力,媒体追求的所有刺激全齐了。故事就这样被渲染了。所有人在看和听这则新闻时,都带着一丝猎奇——这其中一定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隐情、阴谋和欲望。拼命想从结局揣想它的开头及过程,就像一部惊险电影看了一个结尾,需要倒到前面看开头。
随后洛杉矶警局成立了专案小组。警方对现场采集到的指纹、血液和毛发进行了严密的勘查、验证,发现了报案人白少明的妻子洪妍的指纹和毛发。什么人会连未满月的婴儿也不放过?这个人不仅恨丽莎,还恨丽莎的儿子。这个人只有洪妍。
案件并不复杂,故事也很老套:丈夫辜负了妻子,妻子报复了丈夫。丈夫成了妻子手中的刀。洪妍成为嫌疑人被警方正式抓捕的消息一传出,人们打着哈欠道:早料到了。只有洪妍坚称“我是无辜的”。没有人把她的话当真。
现在我还看到了这起谋杀案的另一个受害者,也就是我的当事人——玫瑰。
玫瑰一双黑白过分分明的大眼睛恐惧地瞪着,一脸被吓到的表情,她就这样看着妈妈洪妍被牛高马大的美国警察抓走。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天空纯正得一塌糊涂,前庭后院的玫瑰花开得缤纷华丽,喜气洋洋。这种安详平静往往意味着要出事,出大事。果然,门被敲开了,四五个硕大的警察堵在门口。
洪妍知道难逃此劫,无论她怎么辩解,嫌疑是上了身的。警长一边用手铐铐她,一边无动于衷地说:“请你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任何话都可能作为呈堂证供。”即便在这座宫殿般的豪宅里,即便他早已知道这家人有多富裕,他还得像老和尚念经一样,百般无味地说他该说的废话:“如果你雇不起律师,法庭将委派一名律师给你。”就在他们把她押往警车时,突然听到一声“妈妈——”,顺着这一声惨叫,所有警员都看见一个东方少女冲了出来,又被保姆刘妈拖住。全世界关于妈妈的发音大概都差不多。14岁,还是撒娇和淘气的年纪,如果不是一直为家庭战争而担惊受怕,如果不是过早地看到父母的厮杀,怎么可能把这一声妈妈叫得如此曲折,如此凄凉。我记得也是在我14岁那一年,广州派出所的两个警员突然到我学校通知我,我的父母出了车祸。我也是一声“妈妈爸爸”就昏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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