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河》: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这句话是林必成在网络上看到的。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他,他已经没有了父母。他从小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然而,2008年5月12日发生的那一场震级达里氏80级的汶川特大地震,让他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孤儿。
他现在的父亲林梦河,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只是他的养父。在地震之后,林梦河收养了他。发生特大地震灾难的那一年他已经十岁,这是一个对什么事物都能印象无比深刻的年龄。他当初倔强地反对被林梦河收养,只想待在福利院里,但林梦河似乎不达到收养他的目的就不肯罢休,以至于到了后来,连福利院的阿姨都来给林必成做思想工作,林必成才勉勉强强答应下来。但被收养以来,林必成一直没有叫过林梦河一声爸爸。
林梦河的住房很大,整个屋子就住着他和林必成两人。他以前有过十来年的婚姻生活,有过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但是后来女儿患上白血病去了另一个世界,因为种种原因,林梦河又和妻子离了婚。现在,屋子里没有了家的氛围和气息,就显得异常冷清。
但林梦河为林必成布置了一间很雅致的卧室,里面摆满各种各样的玩具。那些玩具,是林必成以前做梦都想得到的,可是现在,失去了亲情,所有的玩具都勾不起他的兴趣,更多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闷闷地坐着发呆。
有一天夜里,林必成起床上卫生间,看到林梦河很晚还没睡,就悄悄走近林梦河的卧室门,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到林梦河正在电脑上看一部略带色情的电影,电脑屏幕上一男一女缠绵在一起的镜头让林必成血脉贲张。而林梦河因为怕吵醒林必成,当时是戴着耳机在看,听不到除电影对话以外的其他声响,于是也就不知道林必成偷看到了这一幕。
第二天,林梦河去公司前说中午有事不能回家,让林必成肚子饿了就自己到楼下的肯德基吃东西。林必成求之不得,林梦河不回来,他就可以打开林梦河的电脑——昨天夜里看到的画面让他一夜难眠,他对那些画面充满了好奇。
透过窗子,看到林梦河开着汽车出了小区,林必成便迫不及待地跑进林梦河的卧室,打开他的电脑,用鼠标在电脑硬盘里刨来刨去地查找视频文件。
找了好久,林必成并没有找到想看的东西。也许林梦河昨天夜里看的电影并没有储存在电脑里,而是存储在U盘上,现在,他或许已经把U盘锁进抽屉里,林必成再怎样好奇,也总不能撬开他的抽屉。
大失所望的林必成在电脑里并非一无所获,他发现林梦河电脑里有一个专门保存日记的文件夹。小孩子每天写日记是老师布置的作业,成年人已经没有老师再给他们布置作业,还在电脑上写日记倒是一件稀奇事。
林必成的兴趣很快就发生转移,他双击鼠标打开文件夹,日记并不多,也没有每天坚持写,最初写的时间,是2008年的6月1日。
打开第一篇日记的文档,林必成却大吃一惊,这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日记体的书信,而收信人的名字,竟然是林必成的母亲郑筱。
郑筱:愿你在天国安好!今天是六一国际儿童节,本应该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日子,然而对不起,我还是没有找到必成。但我相信他还活着,因为,如果他和你在一起,你一定会在梦里告诉我。
只要没有证实他离开人世,我都会一直寻找下去,直到找到他为止。如果你在天有灵,请帮助我尽快找到他,好让我早一天履行对你的承诺。
你把生存的机会让给我,在我从废墟里爬出来的那一刻,我突然间就开始后悔。我活下来,却从此活得不安,虽然你的话有一定道理,但我是一个男人,还是应该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你,那样的生死关头,我们没有时间多想,更没有时间推让。我爬出废墟,转过身看着你被巨大的石块掩埋,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种被撕裂的疼痛。纵然我活了下来,我却没有幸存的喜悦,我每一天都在深深地自责。
我不明白生命为何对我如此不公平,我的命很大,却不断有灾难和悲剧在我的人生历程中反复发生。
童年的梦魇挥之不去,中年里还要承受这样的心灵痛楚。
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找到必成!林梦河2008年6月1日看完这篇书信体日记,林必成呆住了。
林梦河和母亲郑筱是什么关系?他们怎么会认识的?林梦河许下的承诺又是什么?在地震发生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连串的问题立时之间让林必成的脑子纷乱起来,他绞尽脑汁去想从前的生活中有没有林梦河的身影,有没有关于林梦河的印象,想来想去,却发现越想头脑里越乱得理不出头绪,直至呈现一片茫然。
打开再往后的日记,林必成仍然没能找出答案。
林梦河的日记里,并没有关于地震当时的细节描述,而是记录他在幸存之后的一些情感历程。
晚上下班,林梦河回来得很早,他有个习惯,每天都要带着林必成到公园里的林荫道上跑步。有辉煌的事业,还要循守养生之道,林梦河知道这两者对他有多么重要,失去了任何一样,他都可能会一无所有。他觉得公园里绿色植物很多,氧气充足,空气清新,最适宜每天跑步锻炼身体,于是他办了两张公园的年卡,没事的时候,就带着林必成出来运动。
天渐晚的时候,林梦河带着林必成驱车到滇池湖畔的海埂大坝附近吃烧烤,这是林必成最喜欢吃的东西,没多久,他的肚子就被撑得滚圆。
林梦河注意到林必成今天话很少,吃完烧烤后,他把林必成带到海埂大坝上。大坝上人潮涌动,来自西伯利亚的红嘴鸥在滇池湖面上翩翩飞舞,在空中用嘴啄食游客抛向空中的鸥粮。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场景很美,但林必成似乎没有多大兴趣。
“我小时候,家乡也发生了大地震,我活下来,亲人却都在那场地震中离开了。”林梦河说。
林必成抬起头来,看着林梦河问:“哪一年?”“1976年,那年我十一岁,和你差不多大。我那时候觉得自己活得好孤单,每当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我就找一个有风的地方,歇斯底里地大声喊叫,任凭风使劲地吹。我希望能够让风带走我的所有忧伤。”林梦河带着林必成走到一个平伸进湖面的平台,这里风很大,两人说起话来都要很大声,才能听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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