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归人
这是一个中秋节,兰月已经记不清,在美国的土地上过了多少个中秋佳节。总之,一群朋友到她家聚会,把满屋子的寂寞暂时驱走了。等月饼吃了,酒喝了,开心快乐的笑话也讲完了,朋友们一个个散去,兰月能感到温暖和热闹像水一样流走,偌大的房间刹那间装满了孤独。这样的孤独是折磨人的,一点点啃噬人的神经。
兰月走出了房间,至少室外还有月亮做伴,月亮照过她的心思和秘密。无边无际的月光下,紫薇花没有声音,像是盹着了,梦里或许有前世的光景。
兰月站在紫薇花下,想起那年她和王帆新婚,两个人恩爱无比,一起种下了这棵紫薇花。王帆深情地说道:“这棵紫薇花,就是我们爱的见证,见证我们地老天荒的爱情和婚姻。”兰月发誓:“那我要用一生的真爱,来保护这棵爱情的紫薇花。”回想当年两人的海誓山盟,历历如在眼前,兰月只觉得凄凉阴冷得可笑。恍然间抬起头,她浑身一震,像遭了雷,整个人紧成了一团。紫薇花下有个庞大的黑影子。是熊,是人,还是鬼啊?应该是个人,因为他开口说话了:“兰月,不要怕,我是王帆。我刚从阿拉斯加飞回来。”
“王帆,真的是你?”兰月不敢相信,虽然她一直都在想他,现在是心想事成,但她还是不自在,一千个为什么在心头扑腾翻跳。她说:“你既然回家了,好好的不进屋,为什么躲在院子里?”
他说:“因为,怕你,怕你还是不接受我,不给我开门。”
兰月心想,你心头怕,说明你还是做贼心虚,但她的话已经硬不起来了,从口中吐出来的句子变像紫薇花一样的温柔:“我怎么会不给你开门?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王帆,我不敢相信,你真的从阿拉斯加飞回来看我?”
王帆能听出兰月喜悦的口气,他多日的焦虑都被月光融化了。于是他放开胆子,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他的目光和呼吸,像紫薇树下游移的剪影:“兰月,我很早就想回家了,总是担心你不原谅我。但今天是中秋,我想,我想赌一赌。”
趁着中秋团聚的气氛,他赌赢了,她让他进了门。卧室没有开灯,窗前明月雪亮,流淌着久别的喜悦,天上人间,只此一刻的甜蜜和疯狂。她干旱多日的身体像浸在浓酒里,但脑子却没有醉晕,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他为什么不明说?
是不是今夜特别,她不能多说。后来,他也故意聊一些轻松的话题:比如阿拉斯加的石油公司,他在那里上班,从事数据库工作。公司本来有三个电脑工程师,后来只剩下他一个,为什么?因为那两个人的妻子都无法忍受阿拉斯加的气候,特别是冬天,漫长的黑夜让人压抑得想大哭,于是威胁自己的丈夫:如果再不离开这个鬼都不住的地方,那我只好一个人逃跑了。
兰月问她:“你去了阿拉斯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王帆说:“还是怕你拒绝我,怕你摔我的电话,你说你要彻底安静三个月,三个月之内我们各管各的生活,谁都不要联系谁。”兰月心头沉了一下,如果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恐怕会伤彼此的心。于是主动问起石油公司的露天工人。王帆说他最佩服露天作业的工人,让人想起中学课本上大庆油田的王铁人。他问她,知道室外的温度吗?白天也是摄氏零下32 度,比大庆冷多了。王帆说:“如果这次你非要离婚,我就安心在阿拉斯加扎根,娶公司的女铁人为妻,再生几个小铁人,为美国的北疆奉献终身。”兰月听了一阵笑,笑着笑着就入梦了,好久没有这样甜蜜踏实的梦了。后半夜她忽然醒了过来,身边的人早睡成了石头,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带着几分荒谬滑稽的感觉。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该相信谁?是相信自己的感觉,还是相信摆在眼前的现实?人这种动物简直太复杂了,复杂得自寻烦恼。她叹了一口气,又吹了一口气,出了门,坐在后院的草坪上,看见中秋月在夜空对她笑,笑得有几分诡秘。这是个多灾多难的一年,这个世界越来越混乱,无论天灾还是人祸,让渺小的人类无处可躲。一会儿是地震和干旱,一会儿是森林大火,暴涨的河水冲垮了大桥和房屋,冲毁了庄严的墓地。还有飞机的空难,飞机栽进了大海,没有一个幸存者。火山爆发了,火山灰无边无际,浓烟掩盖了清蓝的天空。
黎明前的黑夜,寒意很浓,吹在脸上的风像长了细密的牙齿。紫薇花的叶子在风中摇曳,筛破了如水的月光,满地都是玲珑的光影子。光影子像她隐秘的往事,半梦半醒地全在月光下歌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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