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京味小说文库:自残》:
“先生您贵姓,我先相相您这只。”瘦子把罐子放上石几,请林同把罐盖拿起来。
“我姓林,你把盖子也打开。”二人同时掀盖,林同一下惊呆了。
三角磨圆罐儿内趴着一只小蛐蛐儿,它通体颜色尚浅,稚嫩的双腿内侧都看得清血脉。可是小蛐蛐儿的品相却好得不能再好:钳像蜈蚣,嘴如狮子,头似蜻蜒,腿若蚱蚂。林同不觉揉了揉眼,真不赖,它貌似蝴蜂腿脚纤,细腰项紧两头尖,遍身黄色金纹理,面口之中一把钳。难得的金蝴蜂,牙、头、项、腰、腿俱佳。再过半个月长足个儿,就是一只难寻难觅的好蚰蛐儿。
瘦子自报姓陈,也往林同那只罐儿里看。林同带来的是只形似蝼蝼蛄的壮土狗,头粗项阔肚皮拖地,头上有两道纵纹如油丝,刚一开罐儿它便嘟嘟嘟地叫起来。
“林先生,玩儿多大的?”陈瘦子根本没把林同的土狗放在眼中,搬过一只斗罐儿放在两只养罐中间了。
“你那只太小,再过半个月我们赌一局。”林同想不到对方养了这么只好蛐蛐儿,两只眼睛还盯着。
“还有嫌小的,我陈某掐蛐蛐儿,向来以小胜大。”林同瞥瞥他,这不勾火吗?普道在下边用脚磕磕林同,既然是赌,你还替他想什么,掐!“别看你那只土狗虎势,其实糠得厉害。”陈瘦子还激林同。
林同搓搓两只又粗又糙的大手:“我是怕伤了你这好蛐蛐儿,它还嫩。”“又来了不是,您替我这蛐蛐儿操的哪门子心,我就问一句,敢不敢掐?”“换大个儿的我才玩儿。”“哎呀,他要赌这只你就跟他咬这只嘛!”普道再也憋不住了。
“不敢掐您躲离,哪有霸着地方不抬屁股的!”陈瘦子轰他。
众人跟着起哄,掐蛐蛐儿嫌人家那小,谁听着不邪性。
林同这才把眼睛抬起来:“这可是你逼的,赌多大的?”“随你,你张口我接着。”林同用又粗又糙的手摸出十块大洋来,一溜捻在石几上。
众人吓一跳,老天爷,近二年没见过,二亩地也才十块大洋啊。刚才陈掌柜赢了两块大洋,就够让人吃惊的。
陈瘦子也不二糊,照样拍出十块大洋来。
还没比,气氛就先紧张了。’两只蛐蛐儿分别被放人斗罐儿里。全场再无一人喘大气。生死攸关,十块洋钱!林同那只土狗竞比小蝴蜂宽一倍长一倍,土狗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同在一个罐中的蝴蜂。它肚皮拖地稳稳地定在原地连须子都没捋一捋。小蝴蜂人罐却立刻拉出咄咄逼人的架势来,它前冲两步顿顿身子,嘟嘟叫了两声,迅疾地又把身子掉过来,刚刚向前晃了晃又一转身和土狗搭上了须子。
众人睁大双眼,小蝴蜂先叫阵,怪不得陈掌柜的非掐不成呢。
搭上须子的土狗还是一动不动,任凭对方细细的嫩须来扫它,仿佛它一撩须对手就会被拨拉一溜滚儿。
小蝴蜂却再也忍受不住对方的轻慢,张开钳牙猛地冲上前去,土狗这才开牙与它厮杀在一起了。
迅雷不及掩耳的撕咬,人们只能见到黑、褐、白三种体色的变幻与翻滚。小蝴蜂多少次被拧咬得一路翻旋,可它瞬时又站稳脚跟立即奔扑上去,紧紧钳住对方的一对紫牙,致使土狗也跟它齐翻齐拧齐旋齐滚……看的人都喘不过气,小蝴蜂的每一次出击都勇猛迅疾,虽然老是被掀翻,可它却一劲振翅鸣吟以示胜利。土狗早被激怒了,它不等蝴蜂振翅便再次冲抵过来,有时四只牙钳刚对上,它的冲力就使对方立身,常常把蝴蜂直直地顶立在罐壁。小蝴蜂每次都用爪腿一蹬抽身闪开,反过身来又迎着土狗把一对嫩牙张开来。
“陈先生,不斗了。”林同突然冲出一只糙手,把斗罐儿捂住了。
“不斗?没门儿!”陈掌柜一手攥罐儿,一手把林同的手拿开。
“林弟!”普道紧紧捏住林同的肩膀,只有他清楚林同想的是什么。
两只蛐蛐儿还在罐儿中翻滚着。蝴蜂又被掀翻几次之后,背对着土狗嘟嘟振翅,土狗扑过来时它没掉头,而是收紧双腿猛地一踢,出其不意将土狗踢到罐儿西头,怒不可遏的土狗向后坐坐又前冲上去,将蝴蜂的一只钳牙咬住了,然后猛一左甩向前一抡,蝴蜂重重地掼在罐儿壁又摔下来,待到土狗再冲上去,蝴蜂纵身一跃跳到罐儿沿上,不动了。
土狗第一次鸣吟,它胜了。
“十块大洋!”“十块!”人们嚷嚷着直腰,小蝴蜂乍盆儿出逃,它输了。
林同用罩子一扣,将罐沿儿上的那只小蝴蜂拢到罩子里,并没伸手去拿钱,而是怜膳地看看那只小蛐蛐儿,转向它的主人说:“陈先生,十块洋钱我不要,这只蛐蛐儿归我成不成?”陈掌柜看看林同那双糙手,再望望众人那惊疑的目光,一时竟然懵住了。北京是有卖蛐蛐儿的,尚好的一块洋钱也能买上俩,面前这臭苦力是要寒碜他,看看他那一双手!呸,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他陈某人是京城大名鼎鼎的恒昌当铺大掌柜,再熊也不能栽在后孙公园啊!“败了的蛐蛐儿一文不值。”他先将十块大洋哗地推向林同,然后夺过蛐蛐儿罩子向下一甩,小蝴蜂“晕”在地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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