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沉舟
车步会的轻骑部队一直苦苦纠缠着智、韩、魏联军,赵勿恤因此暂时得到休整,不过几日之后,赵勿恤便在张孟谈和邮无正的催促下,率领赵氏大军马不停蹄地紧追车步会大军的脚步,在其后方形成震慑和牵制。
而此时,夙繇人在鼓坤的率领下正积极和中山人协同作战,而且已经从幕后走到台前,不再对晋军采取偷袭骚扰的策略,而是拿着刀斧冲出了山林,在中山大军左翼布阵,与晋国大军形成对峙。
车步会听闻安插在中山国内的探子报说,国中那批对他不满的老臣已开始蠢蠢欲动,他们频繁地在公共场合表达对国君的不满,情形对他越来越不利。
车步会心情沉重,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对他极为不利的事情即将发生。
中山国诸大臣频繁地举行朝会,经过十几天的探讨,他们终于下定决心:废掉车步会,另立车步会的王叔步鹿真为王!
可是,当这些老臣们涌向王叔步鹿真的府邸时,却被迎面而来的步鹿真的家臣们阻挡住。众老臣正不解,步鹿真忽然从人群中出来,冲他们道:“诸位的意思我已经知道,列位抬爱,我不胜感激,只是废君立君,是国家至不详之事的,是故步鹿真难以从命!”
众大臣听了,急了,乱糟糟地请求步鹿真务必登基。
步鹿真道:“车步会做国君乃是先主所定,岂能你我妄议废立?”
一名大臣道:“华夏人有句话,叫‘有德则得国,无德必丧邦’,如今国君多行征伐之事,不务国政,不顾百姓生死存亡,实在是无德之君,不得不废!”
“大人快住口!”步鹿真忽然吼道,“君上大举征伐,并非无德,历代先王也有征伐之事,难道他们也都是无德昏君?如今晋国诸大夫离心离德,正是我中山国一举将之攻克的好时机,诸位还是安安稳稳地呆在国中,不要给君上添乱,能尽多少力就尽多少力吧!”
众大臣听了,也觉得这话合情合理,便不言语了。
步鹿真见众人不说话,便接着说:“步鹿真不才,不能帮国君分忧解难,这已是过意不去,如何还能给他出难题?大家可不要忘记了,咱们的大王车步会是天神之子,是站神在世,天神派遣他来,自有天神的道理!”
众大臣不由都泄了气。
步鹿真遂道:“诸位还是请回吧,此事以后万不可再提!”
众人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步鹿真长长地松口气。他看着众位大臣们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身后的兵士们,默默道:车步会呀,我这做叔叔的,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车步会和智、韩、魏三家联军已经对峙了十天,中山轻骑对晋军营寨的侵袭骚扰已经起不到多大作用,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晋国人已经摸索出一个暂时抵挡住中山人远程攻击的办法——营寨以东二十里便有一片树林,木材充足,三家在军营四周建造了几座坚固的小砦,并且在砦中设置了五丈高的大橹,不但能很好地防御,还能在橹中居高临下对敌人进行射击。中山轻骑吃了不少苦头。
对车步会更为不利的是,晋军粮草充足,而中山国的军粮储备却远远不及晋国,而且又位于深山之中,没有通往战场的大道,辎重难以运达,于是渐渐地显出不支的光景来,虽说没有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步,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面临内忧外患的车步会决定剑走偏锋,对晋军发起总攻。
但说是完全“剑走偏锋”,也不尽然,因为车步会手下的一名臣子,熟知此地的天气,他已经预料到,明日必有大风。
智瑶没有想到,车步会会在一场大雪来临的时候发起攻击。
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车步会所发动的,还是势如洪水的总攻。
雪从黎明时分开始飘下,开始并不甚紧,可不到一刻,那雪花就渐渐变得如鹅毛一般,到天色亮起来时,地上的雪已经有了尺余厚,天地间一派宁静,只有雪花落在地上不厌其烦地发出“簌簌”之声。
打破这种宁静的,是智瑶军中的一声尖叫:“敌军偷袭!”
紧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猛然间噪杂起来:呼喊声,咒骂声,战马嘶鸣声,兵车碰撞声……中山轻骑呼啸而来,他们的马蹄上绑缚着兽皮和粗布,因此,他们的戎马在奔跑时不会滑倒,当他们距离晋军大营还有二百步时,他们的羽箭就裹挟着雪花,发出愤怒的嘶鸣,插进了智氏士兵的喉咙和脑袋。
在智氏大营的西面和东面,分别是韩氏和魏氏,三家军营相连,有十里之长。两家距离与智氏军营不过三里,可事出突然,加之雪地路滑,当他们的支援军队闻风赶来时,只看见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鲜血,到处是伤残士兵,中山国的一千轻骑手已经射完手中的三十支箭,在骇人的怪叫声中扬长而去。
也不知何时,从西北方渐渐吹来一股寒风,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让本来就瑟瑟发抖的人们感到更加刺骨的寒冷。
韩虎和魏驹感到可惜,因为他们没能成功截击中山轻骑,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不过又是车步会的一次寻常偷袭。
事实上,这只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智瑶不顾雪花纷飞,也不进军帐,问众人:“接下来怎么办?”
智开道:“只怕他们还会来偷袭,咱们应该增加警备。”其他家臣也都这样认为。智瑶便派出重兵防卫,增加了大橹中的弓箭手。
就在智氏大营忙得团团转时,忽然从西面传来噪杂的声响,接着,一名传令兵策马赶来,一头栽在地上,跌跌撞撞地爬到韩虎面前:“主公!中山骑兵正在攻打我军大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们没想到车步会竟然来了个声东击西!
韩虎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衣襟,问:“他们有多少人?我军伤亡如何?”
传令兵道:“差不多两三千!他们的射出的是火箭!借着西风,火势开始变大!我军伤亡惨重!”
这下,众人更是又惊又吓,谁也没料到,忽然起来的西北风会给车步会的作战计划带来这么大的便利!他们很清楚,如果火势蔓延,大火一定会烧到智氏军营,然后就是魏氏军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车步会两千轻骑的六万支箭没有白放,晋国人开始坐立不安。
智瑶命絺疵前去查看火势,约有一刻,絺疵回来报说:火势凶猛,不能制止!
智瑶急忙派出一部分精兵断后,其余军士则携带辎重迁出军营。这样一来,他们刚刚还在营建的防御工事都没用了,虽然不情愿,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他们只能在车步会大军的再一波猛攻到来之前将辎重安顿好,并重新建造军营。
韩虎疼得心尖尖发麻,魏驹好言劝慰一番,又向智瑶提议:“如今三家对战中山和夙繇联军,颇显吃力,不如尽快向赵氏求援!”
智瑶一听,一撇嘴,说:“赵勿恤?你要我向他求援?”
韩虎低声道:“如今生死存亡之际,还请智大夫放弃个人恩怨,以大局为重!”
智瑶听了不耐烦:“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你们这些人怎么就知道大局为重!”
韩虎和魏驹隔着厚厚的雪花相互看了一眼。
一名传令兵疾驰而来,报说:“一千中山轻骑忽然来袭,负责断后的精锐伤亡惨重!”
智瑶一脸凝重,看着韩虎和魏驹,又看看身旁的豫让。
豫让道:“主公,到了这种情势,只有赵氏才能力挽狂澜,赵氏能否参战是此次战事的关键!”
智瑶依旧在犹豫。
豫让情急之中又提醒智瑶说:“主公!智开和絺疵两位大夫还在断后的军队之中呀!”
智瑶没有办法,虽不情愿,还是点了头。
智开和絺疵率领断后的部队撤退至智氏大营南方三里的地方。借着大风,火势果然很快蔓延到智氏军营,智开望着熊熊烈火,不禁脊背发凉:“幸亏大军撤得及时!”
凶猛的大火将中山轻骑拦截在智氏军营以北,趁此机会,智开和絺疵在火墙南面布下了一道长蛇阵,中间为步卒,两翼为战车,严阵以待。智开想拼死给中山国一记猛击,一来为本部军马安营扎寨争取时间,二来狠狠打压敌人士气,尽量挽回一些损失。
他和絺疵都有预感: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可是,中山轻骑却在车步会的调动下在火墙以北分成了两股,一股停留在原处,等待着火势变小,一股却顺风往东赶去,跑在了大火的前面,而后从智氏军营东面的魏氏军营一穿而过,最终绕行至智开和絺疵的右翼。
于是,当横亘在智开前面的火墙火势变弱时,这股向东迂回的中山骑兵已经冲到了智开的右翼,而火墙对面的中山骑兵也踩踏着刚刚熄灭的灰烬冲杀过来。
智开军先是右翼的战车受创,而后是中间的步卒遭遇到重创,絺疵遂命左翼的战车向正在放箭的中山轻骑冲去,中山轻骑急忙躲避,智开中军的步卒暂时得以稳住阵脚,可两翼的战车部队却损失严重。
中山轻骑的箭支射得差不多了,便四散开来,开阔了智开和絺疵前方的视野,这时,透过烟雾和渐小的雪花,智开和絺疵看到,中山国的兵马,犹如大潮一般,奔涌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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