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事痕迹》:
从农村逃亡到城市
我每天都是重复着同样的玩耍方式,日复一日,木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钉子眼儿,看着千疮百孔的木板,不,是自己亲手雕琢的艺术品,心中更多的是胜利的喜悦。
故事发生在1984年,东北一农户家里,那一年我五岁。
太阳偏西,眼瞅着一天就要过去,忽然刮起一阵东南风,随着就是一场暴雨,虽然时间不长,屋檐已经开始滴水。屋内,没有开灯,我站在炕头上,隔着玻璃窗看着妈妈做饭,拉着长调喊:“妈……妈,我……饿……了。”“马上就好,先玩一会儿。”妈妈一边做饭一边哄着我。
饭桌上,我一边吃一边玩,吃一口饭,再吃一口菜,便整齐地把筷子放在饭桌上。然后磨蹭到炕头,小睡一会儿,过不了两分钟,我又回到饭桌前。
我突然开口说:“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爸爸呀。”妈妈已经记不清这是我第多少次问她,她每次回答都是过几天,可一直都没有兑现。
收拾完碗筷,妈妈早早地躺在炕上,依旧没有开灯。时钟嘀嗒地无休止地重复着,而妈妈却陷入深深地沉思。想起丈夫,也就是我的爸爸,两年前因赌博输得家徒四壁,背乡离土前往黑龙江省鹤岗市投奔他的叔叔,跟着叔叔学做电工。迷上赌博的爸爸也并非一无是处,非常聪明好学。或许是农村孩子的天性,不怕苦不怕累。凭借高中的学识,只要叔叔稍加指点,他便可触类旁通。
妈妈勤劳朴实,天刚放亮就到地里干农活,当太阳落山时才会回来。我到5岁时,根本没有人教我读书识字,因为家里人大多没有什么文化,更谈不上对我的学前教育,再说,每一个人都忙着到地里去干活。
我每天是与太祖母一起度过的,太祖母70多岁,眼睛不太好,基本上看不到东西。她盘着腿,闭着眼,坐在炕头上。记忆中,太祖母一坐就是一天,基本上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妈妈下地干活,我只有自己在家里玩。由于那时家里穷,根本没有什么玩具,只有木板、锤子、钉子,而且是我从家里翻出来的。只要我不哭,根本不会有人搭理我。
我会把木板摆满屋地,然后把钉子钉入木板,当把所有的钉子都钉入木板以后,我又会千方百计地把钉子从木板中一个一个地拔出来。可我哪曾想过,钉进去容易拔出来困难。所有拔出的钉子都变弯曲,我又会把钉子拿到屋前的石头上去锤直,留着明天再钉。
我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玩耍方式,日复一日,木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钉子眼儿。看着千疮百孔的木板,不,是自己亲手雕琢的艺术品,心中更多的是胜利的喜悦。
有时,我钉得起劲,连饭也不肯吃,坚持要把这些钉子都钉到木板上,妈妈说,可以吃完饭再钉。可我不曾问过自己为什么要把钉子钉入木板,然后再辛苦地拔出来。不但我没有问过,妈妈也没有问过我,太祖母就更没有问过我。她们的要求很简单,叫我小心不要锤到自己的手。
其实,我也并非每天都钉木板,有时也会陪着太祖母去串门。我走在前面,太祖母走在后面,太祖母握着拐杖把,我牵着拐杖头,一老一小,东家走走,西家逛逛。
一晃几个月过去,我和妈妈依然没有去鹤岗市找爸爸。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不去,妈妈、叔叔、姑姑……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对我说,过几天就带我去,一定去。现在才知道,这些都是大人哄骗小孩的把戏,而这种低劣的推辞被他们一用再用,不过百用百灵。
记忆中,我骂过我三叔,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叫他三哑脖子,也许是大人们这样叫过被我记住,骂他不肯带我去找爸爸。
记忆中,有一个叫刘振东的村混混,外号叫老刘嘎子(刘家最小的儿子),是我爸爸要好的朋友。由于家里穷,他只好把老婆送回娘家,剩他一个人的日子就更不像日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他经常到我家来买毛葱,说是买,其实他从来没有给过钱,不过,妈妈每次都会拿给他。每当刘振东推开我家门时,我就会喊,老刘嘎子又来了,然后听到他哈哈一笑,妈妈会接上一句,这孩子。
记忆中,有一次,爸爸赌博赢了许多麻花,由于家里人下地干了一天的活,累得躺在炕上睡得沉,爸爸回家敲门,根本没有人听到。原本赢了麻花心里很高兴,可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人开,爸爸一怒之下把门踹开,一个人赌气坐在炕沿上吃麻花,后来落下一个生气就会打嗝的毛病。
5岁前,仅存在我记忆中的事情并不多,更多的是我长大后妈妈讲给我听的。直到有一天,妈妈告诉我,明天就去鹤岗市找爸爸。当我听到这一个消息时,我并没有高兴,而是偷偷地告诉妈妈,要把家里的油、盐都带上,不然奶奶会偷着用掉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出发时,我还在问妈妈油有没有带上。妈妈嘴上说都带着呢?事实上,妈妈连门都没有锁就离开家,家里的一切都交给奶奶。一年后,我们回乡省亲时,当年走时留下的油、盐果真不见了,当然,去向正如我走时担心的那样。
去鹤岗市找爸爸,是妈妈第一次出远门。此前,妈妈只跟爸爸去过我们县城。这一次出远门,爷爷、奶奶比较担心,不过,我倒没有觉得什么,也许是小,根本不知道要担心什么。
爸爸告诉妈妈,到了就给他打电话,可电话总是不通,说是有一个堂叔会在车站接我们,可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爸爸告诉妈妈,到了鹤岗市制药厂,顺着阳光走,可偏偏天公不作美,哪有什么太阳啊!在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下,妈妈带着我边走边打听找到老爷家。当我们推开他们的家门时,老爷家的人都感觉很意外,根本没有想到我与妈妈会自己找到家门口。
到了老爷家根本没有见到爸爸,听说是在离家很远的单位上班还没有回来,我们只好暂时在老爷家安顿下来。
我与妈妈从农村逃亡到城市,记忆最深的是一年搬七次家,最短的一个家只住了一个晚上。
在鹤岗市竣德的家里,楼上住着一户人家,父母离婚,有两个稍大一点的孩子,其中一个是姐姐。有一次,姐姐买了些水萝卜,正在菜板上用刀切成丝,我想吃,所以就伸手去拿水萝卜,可没有想到,不但没有拿到水萝卜,手指还被她的刀切流血,我痛得嚎啕大哭。
后来我们又搬到另外一个家,房前就是一座坟,并且还有一个洞,用手电筒照着可以看到棺材板。由于那时是小孩子,所以什么都不懂,有事没事,就叫上几个小朋友,拿着一根木棍向洞里面插。
还有一个家,只住一个晚上,因为那个房屋四处漏雨,我们把所有的碗盆都拿出来接雨,一家人连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推着自行车又开始搬家。
这一次我们搬到南大营,先在老爷家住几个晚上,因为我们刚刚买下的房子要简单的装修一下。有一天夜里我一觉来,发现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我知道他们还在新买的房子里糊棚。我自己穿上衣服,一个人,要走过一个深深的大沟,大约要走五百米的路程才会到新房子那里,看到爸爸妈妈为了这个新家还在忙碌,原本的害怕已经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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