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拥有,时而又失去;时而枝繁叶茂,时而又残叶败落。唉!生活啊!这是怎么了?难道残垣断壁上的土坯都朽了吗?”夏克依达心里这么想着。
当年,能工巧匠们曾经精心抹上去的墙坯已经面目全非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戈壁滩上的厉风啊!你一刻也没有歇息过,成天呼啸个不停,你是不是长着一副钢嘴铁牙呢?你连坚硬的墙坯都能啃噬掉,只留下黏附在墙面上的那些细小的石子儿。
只有经过风雪雨霜洗礼的坟冢,才会呈现这种破败的样子。当然,躺在那里面的人,早已经死了,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任由狂风侵蚀,雨水冲刷,积雪掩埋,他哪儿有能力抱怨,并做出些许反应?总有那么一股风从这儿呼啸地刮过,也不知道是几级风。风是什么东西啊?是什么模样?谁见过它?但是,只要看到草尖瑟瑟发抖,我们就可以知道风的存在。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后“啪啪”作响,她扭头去看,原来是前边那扇敞开的矮门栏上的一根破旧的横木条,犹如手风琴的琴键,开开合合地在风中歌唱。校园里一片狼藉,一团团乱糟糟的棉花和烂布条在地上飞舞旋转。真主啊!窗户玻璃居然能变成这个样子!雨水和阳光给它涂上了一层灰不溜秋的颜色,窗框的木条也耷拉了下来,墙面上满是斑驳的痕迹,院子一隅长着的十来棵小树,也只剩下了一些枯瘦的枝条。那些枝条哪儿会安静地待着,它们就像一条条毒蛇一般扭动着身躯。多么萧条啊!她突然想起刚才坐在拖拉机上时,曾经看见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奶奶,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拐进了一扇大门里。
这时,一个骑着马的人向这边飞奔过来了。那匹马的额头上有块白斑。这不是那匹玉顶枣红马吗?夏克依达想起来了。骑在马背上的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身下是一副质地很好的马鞍。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飞奔而过!“这可怜的生灵是一匹好走马啊!”她心想。从这户那户的院子里跑出来的狗也没有能追上他。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呢?可能是个头头儿吧!”她一直以为只有公社和队里的干部才能骑上这样的好走马。“这个野小子多年轻啊!”她心里想道,但马上又后悔了,因为库德热也曾经是个“野小子”啊!这时,她已经走到了一户院子的门口,院子里会不会有狗啊?她想起刚才有一只长着一身长毛的狗,就像被人抢走了自家的东西一样,声嘶力竭地追着骑马的人奔出了这个院子。它该不会跑回来了吧?她转身朝后看去,只见那个乘骑的人犹如天上的一颗流星,正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刚才还在自己的身后,现在已经跃到了自己的前面,并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越来越远。他会回来吗?面前依旧是满目萧条,不远处,弥漫在树林前边十字路口上方的灰尘已经在渐渐飘散。那群狗毫无收获,三三两两地各自走开了。而那只花狗好像找到了什么东西,正低着头蹲在芨芨草丛前面拼命地啃咬着。
夏克依达走进了院子,来到敞开的房门前时,看见拄着拐杖,低着头,坐在屋外床榻边上的一个老奶奶。对她的到来,老奶奶毫无察觉,像一棵歪斜的老枯树,只靠枝干支撑主干一样,靠那根拐杖支撑着身体。按照哈萨克民族的礼仪,女人是不能站在门口的,她又不能唐突地问是否可以进去,但她还是轻手轻脚地迈进了房门。毕竟是活人,可怜的老奶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站在老奶奶面前,夏克依达没有说出什么像样的问候语。可怜的老奶奶自顾自地回答着,都是些套话:“真主保佑,托安拉的福,我还苟延残喘地活着。
”然后,指指自己的右边示意她坐下。当夏克依达坐到那里时,老奶奶的话还没有说完。偶尔还会说:“托孩子们的福。”还不忘加上一句:“胃口不错。”要不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手上还拄着拐杖,唠唠叨叨的问候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住。
“从去年开始,我也去不了夏牧场了,我这要命的膝盖啊……”夏克依达以为老人认出了自己,想说点什么,却看见老人双手拄着拐杖,下巴枕在手背上,那双失去了光泽变得浑浊的眼睛通过敞开的大门凝视着远处的某个地方。
衰老怎么来得那么迅疾呢!自从库德热离职后,他们就搬离了这里,迄今已有十年光景了。那个时候,这个老奶奶还是个成天忙于家务,手脚勤快利落的女人呢!谁能想到如今变成这样一个只能依靠拐杖挪动脚步,老态龙钟的老奶奶呢!脸还是那张脸,但只剩下一个轮廓了。脸上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红晕,已经变成了灰暗而且爬满皱纹的一张老脸。这就是无情的光阴啊!而自己的丈夫呢?十年前他又是什么样子呢?一个挺拔英俊的年轻人,如今膝盖也弯曲了,双鬓花白了,怎么会不老呢!她也把视线转到了老奶奶盯着看的朦朦胧胧的远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那个野小子骑着枣红马准备去哪儿呢?……凌乱的思绪让她一时忘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老奶奶。
“孩子,你是谁啊?”这突如其来的话把她吓了一跳。
“奶奶,您不认识我了?”“哎哟,孩子,”老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角的皱纹也抖动起来,“好像有点印象。”“我不是夏克依达吗?”“夏克依达!……库德热队长的媳妇夏克依达?……”“是啊!您难道忘了?”老人朝前凑近身子说:“你看上去很憔悴啊!”夏克依达又不好说是因为肚子饿了才憔悴的,只好借口胃疼才勉强过了关。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这才出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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