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铁锤砸下来,书成了救命的稻草。
在生命偃旗息鼓之前,我的书终于要面世了,但我并不想姐姐知道这件事,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太稳定。姐姐生病了,她的两个捣蛋儿子失去了爸爸,前夫把我可爱的混血双胞胎女儿抢走了,刚收到拆迁通知书……我要崩溃了。
而今再想起和乔布思一起度过的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依然能听到那只弱小的羔羊隐隐的哭泣声。提到乔布思从一无所有的穷学生一跃成为亿万富翁的故事,人们总是翘起大拇指说“了不起的乔布思”,可他内心长久的挣扎却鲜有人懂得。
虽然他不属于我,但我永远属于他,我明白他甚过所有人。这也是为什么是我得到了他的第一次,这远比破处意义重大。
您读完小说就会明白,在野兽横行的世界,为什么从象牙塔里突围的人是乔布思。抓住内心深处野兽的尾巴,获得灵魂的自由,解开人生成功的密码,也许代价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土豪不过浮云,透过浮华累积的云层,我们依然会看到晴朗……
1.破晓
黑夜昏昏沉沉,好像被吸血蝙蝠吸光了骨血和灵魂,干瘪而暗淡。
睡梦里传来惊天巨响,似地震一般,乔布思从被野狗追咬的噩梦里惊醒。
“诶,肯定出喽事啦,额出外头看看!”乔布思的父亲乔大远一边坐在炕头上唏唏唆唆穿着衣服,一边对炕头上躺在红花花被窝里的老婆说。
乔布思和父母睡在同一张大炕上已经十六个年头了。就在这个炕头上,乔布思拉屎撒尿、翻身坐立、长牙走路、认人识字,他还在这张炕头上学习了他人生的第一堂性学课。就在睁眼闭眼的一霎那,乔布思便在这个冬暖夏凉的炕头上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
乔布思从炕头上坐起来,把窗帘拉开一点,隐隐约约看见瞌睡的月亮和萎靡的星星都还在天上打着哈欠呢,他瞬间被困意打倒,“噗嗤噗嗤”又进入了梦乡。他梦见星光把他包裹着,像抱小孩一样抱走,带回了月宫,月宫里坐着一个满面愁容的女人,一张熟悉的面孔。
讨厌的公鸡又在鸡窝里打鸣了,尽管极不愿意早起,乔布思还是要在月亮星星刚刚要隐退的清晨赶去学校上早读课。乔布思把妈妈已经煮好的鸡蛋放进他的帆布书包里,推开家里向南开的红色大铁门,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乔布思踏上煤灰和尘土齐飞的蜿蜒土路,赶去令他厌倦的孝家庄初中。
路边一户人家的煤垛子旁边卧着一条大黄狗,看着它无精打采的样子,乔布思立马想起他家被人药死的 “小黑”。小黑陪伴了他八年,他有时把自己当做小黑,像小黑一样做个色盲,只用黑白看这个世界。可是忠犬小黑的死让乔布思清醒过来,这个斑斓的世界根本是混淆黑白的。在西山的枣树林掩埋小黑后,他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世界这么乱,装纯真美丽给谁看呢?
穿过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农舍,又经过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乔布思骑着单车来到孝家庄村口的大牌坊下。乔布思忽然听到了一阵阵凄厉的哭声,他停了下来,跑过去看热闹。
牌坊外面的村口聚集着人群,村民们像马蜂窝被捅一般七嘴八舌唠着闲话。乔布思每一天都要和这些村民擦身而过,对各家的风流故事都略知一二。乔布思好奇地向人群走了过去, 他在人堆里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跪在地上。乔布思心里嘀咕,那不是他的同学杨三洋么,他怎么会跪在这里!
乔布思再仔细往周边看,顿时感觉整个人好象被丢入零下三十度冰冷的河水里一样,一时间被眼前景象吓得面如死灰浑身发抖。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死人的尸体。乔布思数了数尸首足足有八具之多,有的用床单盖着身子,有的用白布盖着脸,有的硬邦邦地躺在地上没遮没拦地面对苍天死不瞑目。死者的家人们伤心欲绝,或坐或爬或跪在尸体前面,一个个鼻涕眼泪横飞。
乔布思的眼神变得忧郁,他立即意识到就在清晨破晓,村里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矿难事故。睡梦中的那一声巨响,或许就是瓦斯爆炸后地震山摇的反应。早在两年前乔布思就见过形同的情景,那一次矿上是瓦斯爆炸,那一回遇难的村民有三个人,听说遇难者还有外省的黑户,不过乔布思并没有见到那些人的尸体。过去的经验告诉他,那些外地人在矿难时死去的快,他们的尸体消失的更快,事件处理的更是无声无息,昨天刚刚发生的矿难今天看来就跟压根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
乔布思蹲在同学杨三洋身边,见他憔悴不堪,叹着气用手轻轻搂着他纤瘦的肩膀。
杨三洋有些微驼背,他转头望着他最铁的朋友乔布思,摘下黑色边框的近视眼镜,用手揉一揉潮湿朦胧的眼睛,长长的黄鼻涕流了出来,他呜咽着说:“额大哥和二哥就这样没了,怎么死的人不是额咧!额是超生的,家里还交了很多罚款,应该死的人是额,要不是额有肺病拖累家人,额两个哥哥也不会下煤窑赚钱,就不会死啦!是额害死他们的,是额……”
杨三洋的母亲田大娥瘫坐在儿子尸首旁边,一听到小儿子这话,整个人爬过去拉住两具冷尸一边一只黝黑的手,口里喊着“大洋”、“二洋”,哭得更加嘶声裂肺。
而田大娥的汉子杨木匠蹲在土地上,始终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抽着闷烟,只有黄土地可以看见他那风吹日晒黝黑的脸。
忽然间田大娥朝杨木匠冲了过去:“你是不是个死人哩,哑巴子?当初额不让孩儿下井,捏们偏不听!这会儿孩儿都死了,你要找他们赔钱啊,赔钱……”
田大娥大声嚷嚷着“赔钱”,见杨木匠依旧石雕一般纹丝不动,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打了她汉子一记响亮的耳光。
“大鹅,你下手轻个儿,打死你老汉你就等着守寡吧!”村里的闫二傻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傻笑着用小手指掏鼻孔。
正在一旁给遇难者家属做安抚工作的村长薛守义走了过来,朝闫二傻子吼了一嗓子:“你个二百五,滚回捏的狗窝!”
闫二傻子赶紧提着他没有系裤带的烂裤子屁颠屁颠跑走了,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笑面虎,薛守义,透捏妈”!
这时候,乔布思看见矿上煤老板薛霸天的大儿子薛大天叼着烟东倒西歪地走过来。他喝得大了,满嘴的酒气,脸都喝得有些歪斜。
薛大天一过来就冲着田大娥嚷:“吼捏妈啊,不就死喽几个人吗,给老子闭嘴!咱们都是自家村的人,该给捏们的钱一分钱不会少!来人,赶紧把尸体给额抬走!”
“谁敢?捏们谁敢硬来,额田大娥用刀砍死他!”田大娥听到薛大天无理蛮横的恶言,立即收住哭声,咬着牙站了起来。
“你个死婆姨,你也不看一看额薛大天是谁!来人,捏们快个儿动手把尸体弄走!”薛大天命令跟随他的几个壮汉抢死难矿工的尸体。
突然,田大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去,一下子便抱住了薛大天的头,人高马大的她用牙齿狠命地咬住了薛大天的耳朵。
薛守义看见薛大天被田大娥咬了,见势不妙,一直冷眼旁观的他这才赶紧跑过去劝说。田大娥像毒蛇咬住猎物一样咬住薛大天的耳朵不肯松口,薛守义眼见动口劝说不管用,便开始动手拉扯着田大娥的胳膊和衣服。
只听见薛大天“啊……”一声惨叫,田大娥终于放开了手,也松开了嘴巴。
围观的农民都看呆了,遇难者家属哭的也不哭了,闹的也不闹了,大家都盯着田大娥淌着鲜血的嘴唇。薛大天用手捂着冒血的耳朵疼得满地乱跳。
“噗”地一声,一只耳朵从田大娥的嘴里吐了出来,落在土地上的煤渣子里。
“诶,大远,快把吉普车开过来,先就近送额大侄子上村里卫生所给乔大能包扎一下再去市里医院,再让额弟弟霸天派人把他的好车开过来,他的车速度快!”薛守义对乔大远喊。
乔布思这才注意到父亲正站在路边的一辆吉普车旁给几个村民派烟。
薛守义连忙从地上捡起沾满灰土裹着鲜血的的耳朵,他那只拿着薛大天耳朵的手不停地颤抖。
乔布思一直搂着受惊过度的杨三洋,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父亲乔大远把大队的吉普车开了过来,薛守义搀扶着薛大天上了车。
乔大远看见儿子也在这里凑热闹,瞅了一眼儿子,大声呵斥乔布思:“这儿是你呆的地儿吗,快给额上学去!”
乔布思对父亲又畏又敬,他从来都很听父亲的话。当然他也怕极了父亲的粗暴,乔布思犹记得上次和同学薛仁贵去偷人家院子里的桑葚被主人发现找上门来,父亲用笤帚揍他,把笤帚都打得稀巴烂。
乔布思拍了拍杨三洋的肩膀,用手抹了一下他脸上的泪水,对他说:“杨三洋,咱们去上学吧,在这儿你也做不了甚!”
“你先去吧,额看学是上不成了!你知道额有肺气肿,要花好多钱,额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杨三洋抽噎着。
“傻瓜,肺病又不是你一个人有,咱们这儿空气不好,很多人得喽肺病不都看好啦!病要看,学也要上,不上学怎几能有出息咧!”乔布思开导着杨洋。
“兔崽子,你还不走?”乔大远在吉普车上探出头来冲乔布思吼。
乔布思赶紧告别了杨三洋,骑着自己的单车准备回学校。
父亲开着吉普车驶过,扬起一大片黑色的煤尘。烟尘里有脏东西进了乔布思的眼睛,他的眼睛顿时红了。当田大娥近乎疯疯癫癫的哭骂声传进乔布思的耳朵里,他浑身都在打颤。
乔布思望着扬长而去的汽车,他不停地对自己说:额是个冷血动物,额不会哭,绝对不会软弱。乔布思经常用这种用自言自语的方式做着自我暗示,让自己冷静,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和冷漠。乔布思觉得这种冷漠可以阻止很多不必要的靠近,减少危险的存在。
可是这次暗示毫无用处,乔布思骑着单车,越想越冲动,内心越是愤愤难平。
乔布思担心自己的情绪失控,没有直接去学校,就在途中经过的河边停了下来,他想做个短暂的调整。乔布思把单车在柳树下停好,一个人站在晨光隐隐弥散的河边,望着广袤的河水发呆。
在河水的倒影里,乔布思看到一个易碎的灵魂,他意识到不管自己如何伪装,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冷兽。而那些真正冷血的怪兽正横行在这个世界上,数也数不清,自己如同披着兽皮混迹在狼群里的羔羊,随时都有被撕皮被吃掉的可能。
就像羚羊逃不出猎豹的追捕,乔布思深知呆在原地暴露出弱点迟早成为别人的猎物。他觉得个人的力量如小鱼小虾一般实在弱小,不可能改变大鱼吃小鱼的定律,而面对那些张牙舞爪的鳄鱼和残酷凶残的鲨鱼时逃生的机会更加渺茫。
他下定决心要做大鱼,要长成江河都容不下怒而飞的鲲鹏。
在世界的黑暗面前,乔布思告诫自己要保持足够的冷静和清醒。他低下头在河水里看到天空的阴影,但当他抬起头却看到隐约的晨光。乔布思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也许遥远的海边就是他梦中的天堂。
乔布思对着母亲河大声地喊:“我要远走高飞!”
但眼下这一刻,乔布思还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高考的那一天在沉默中爆发。
乔布思掏出英语课本,坐在河边朗读背诵,他决定不去学校上早读课了。他想借这个早晨把课本整本在脑海里回顾一遍,把知识了然于胸。
乔布思摒除杂念,尽力让自己忘记早上目睹的那些阴影,闭上眼睛把心思都集中在对课本的回忆上。乔布思早读课逃课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语文老师因此还处罚过他,但英语老师薛清照却默许了他的逃课行为,她对乔布思偏爱有加。
薛清照并不是正式教师,和这个初中的很多老师一样,她是个高考落榜生。她只比乔布思大两三岁,如今情窦初开,对象却是自己的学生。
“乔布思!”
乔布思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便睁开了眼,看到眼前人大吃一惊,原来是英语老师。
“薛老师,你怎么会过来!”乔布思诧异地望着薛清照。
“只许你逃课,额就不行吗?不要以为只有学生可以叛逆!”薛清照眨巴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目光像静谧的河水一样温柔。
乔布思被薛老师的话震住了,老师撒娇的样子让他有些别扭。
“上次跟你说的话还记得吗?”薛清照用手摸着自己额前整齐的刘海。
“你是额的老师,额觉得不大合适!”乔布思低着头说。
“上回对你说那样的话是额不对,额也没脸在这里教书啦,额准备回高中复读,以后就不带捏们的英语课了!额还想跟你一起看看英语书,行吗?”薛清照眼神里充满乞怜。
“不行!”乔布思冷冷地拒绝。
薛清照失望地望着乔布思,眼眸闪烁了一下,一滴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滚下来,转身带着悲伤逃走了。
乔布思果断地拒绝伤了薛老师的心,可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在中学这个阶段正是学习要紧的时候,他对早恋保持着必要的克制。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他的远大前程在远方招手,他不会允许自己半途而废。况且无论如何,薛老师都不是他心仪的人。
差不多到了早读课下课的时间,也是早饭时间了,乔布思便骑着自行车回家。他途经村口牌坊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聚集的人群,那些冰凉可怖的尸体也没了踪影。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乔布思都怀疑是自己早晨不清醒梦游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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