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的峰》:
天地苍茫。整夜飘雪,刚刚收晴。这片著名的滑雪场,笼罩在鲜亮的银色之中。
寂静万里,唯有起伏的雪原。松软而洁净的地毯,飘逸着远去,托住了远方透明的天际。空中没有一丝云彩。银白与蔚蓝无声地对峙着,谁也不肯退缩,面对面顶住了,连眨眼的念头也不存在。那意境,妙不可言,恰如一幅古朴的油画。
他顺着大斜坡飞速滑下,尖利地划破了亘古的安宁;身后拖曳着飘忽的轨迹,不规则地切割了巨大的画面。晶莹的雪,在锃亮的滑板的压迫下,轻松而快乐地呻吟着。
他看见了沙丽那件鲜红的登山服,远远地矗立在银色的雪野中。茫茫无际的地面世界,只有那一点夺目招眼的色彩,在微风中悠闲地晃动,恰似童话故事里一朵美丽的小蘑菇。
于是,他手上不再使劲,脚下放慢了速度,划出一条好看的大弧线,绕着沙丽转了半个圆,才收住健硕的身子。他把宽阔的墨镜朝额头上推了推,缓缓抬起头来,朝女人送去问候的笑容。这时候,他的视线却已越过娇小的沙丽的头顶,通往刚才飞身而下的巨大的雪坡。雪坡像洁白的飘带,一起一伏,通往高远的天地衔接处。
太阳正吃力地爬高,将山峦一处处、一片片地照亮。在阳光已经到达的地方,天色晴朗透明;远处,是另一番情景:云或者雾,依然坚守着自己统治的地盘,不肯轻易散开。圣伊莱亚斯,这片加拿大乃至北美最大最有名的山脉,为滑雪者所酷爱的运动场,层层叠叠的山峰,多数还隐匿在缥缈的云雾后面。
沙丽轻快地滑过来,挨近了他魁梧的身躯。她比他矮一个头,即使被松软的登山服包裹着,依然显得娇小。樱桃般红润的双唇上,是略微上翘的鼻尖,修长匀称的弯眉下,有眼窝里黑得发亮的双瞳,恰到好处地勾画出她充满魅力的神采。沙丽抬起头,凝视着他正在沉思的脸,注意到男子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彩,柔声问:“成方,想什么呢?”他确实走神了,思绪在层层叠叠的山峦上空飘荡,甚至没有感觉到沙丽日早已靠近自己。他的回答,更让沙丽摸不着头脑。成方的雪杖深深地插入松软的雪地,腰板挺得笔直,昂起头缓缓道:“我想到了大洋对面的西藏高原。”“西藏?没有听说你去过那里啊!”沙丽问。她跺了跺脚,让滑雪板上堆着的雪花散开,“那里也是如此美丽和宁静吗?”她问道,并朝远处的山峰望去,像是急于探究,眼前的景色与成方思绪中的西藏有何相似。
成方继续若有所思,脸上浮起恍惚的笑容,双颊的肌肉绷得很紧;寒风刮过,可以感觉到他脸庞的坚实:“我只是在图片上见过西藏。非常向往西藏的神秘,可惜,还从来没到过那片土地。”他低头看看身边小鸟依人般的女人,看到了她迷惑不解的眼光,又补充说,“刚才,我突然想起描绘高原的一段话,是一位朋友很久之前讲的,一段关于西藏雪山的话。”他说到这里,神色突然陷入忧郁,随即戛然打住了,似乎不愿意进一步解释。
沙丽瞧瞧他呆滞的双眼,没有往下追问。关于祖国的情况,属于他们不时讨论的话题。但是,他们彼此尊重个人的隐秘,体谅谈话者的心情,谨慎地控制交谈的分寸,尽量不去触动对方敏感的神经。
成方回过神来,温柔地与沙丽交换了一下眼神,那是心有灵犀的目光。二十多年了,他和这个聪明的女人见少离多,但最后分不开,终于走到一起,十分重要的因素,就是此种难以形容的默契。不需要很多的言辞,不需要细致的表达,一点表情,一个动作,彼此就明了对方内心的感受。
这样的默契,是可遇不可求的境界,是男人与女人关系的极致。
成方高高扬起雪杖,指向雪原的远方,隐约可以望见,一片屋顶崛起在雪地上,他大吼一声:“走啊,我们回旅馆吃饭去!”成方没有马上动身,故意慢了半拍,他喜欢看娇小的女伴出发时的英姿,喜欢她如松鼠般矫捷的启动:那些小精灵,能轻盈地在树梢间腾挪,绝对是中国武术渴求的轻功绝活。待沙丽那身鲜红的登山服冲进白茫茫的雪地,被飞扬的雪花簇拥而去,背影渐渐模糊,与天地混合在一起,成方的脚才用力一蹬,箭一般随之向前飞奔而去。
那天夜里,在雪场简易而舒适的旅舍中,沙丽披着轻薄的浴衣,从沐浴房款款地出来,一身香氛地挨近成方,随即像柔顺的小猫般蜷缩到成方宽阔的胸怀里。肌肤相依,他们在温馨的氛围里醉了,时间便在迷人的沉默中悄悄流淌。夜渐渐深了,成方终于开口说话,重新提起上午在滑雪场的话题。
“你很奇怪吧,我为什么会想到遥远的西藏?”成方轻声问。
沙丽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含混而简单地“嗯”了一声,那意思随便成方怎样理解均可。她知道,成方不是真要女伴猜测自己的心思,那仅仅是谈话的一个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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