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
高压锅开始排气。
高压锅排气的声音像火车的汽笛,一阵一阵的。随气体而出的是浓烈诱人的羊肉香味。
老疙瘩不在家的时候,老丫头才用高压锅煮羊肉,省时省力。老疙瘩不让用高压锅煮羊肉,老疙瘩说高压锅煮出来的那不叫羊肉。老疙瘩从来不用高压锅煮,也不吃高压锅煮的羊肉。
瀚都人喜欢吃羊肉。就像湖南人爱吃辣椒,四川人爱吃火锅,东北人爱吃大烩菜,西北人爱吃面食。老疙瘩不喜欢吃羊肉,见到羊肉就腻味。老丫头特爱吃,见到羊肉就走不动了,吃得嘴上常常吊个疤。
老疙瘩不吃羊肉是因为小时候吃怕了。老疙瘩小时候家里缺粮少菜,整整一个夏天锅里不见一点荤腥,碗里没有一滴油水,饭里透亮没啥可捞的,不是吃不饱,就是肯饿。到了冬天,队上就按人头分肉食羊。草场好了多分,草场旱了少分。分了肉食羊后,家家户户就飘起了羊肉香,整个村子就成了加工煮羊肉的专用食堂,空气里几乎就闻不到除羊肉以外的其它元素。村子里羊肉飘香的时候,阳光最灿烂,冬日里最温暖,也是社员们笑脸最多笑声最爽朗的日子。社员们能吃饱了,肚子里添满了羊肉。这个季节,也是社员们爱拉肚子,爱闹胃病的时候。
那年草场好,草长得快赶上了庄稼。羔子下一个活一个,集体羊的存栏数超过了公社的规定,每个社员一下子分了四个肉食羊。老疙瘩家八口人一下子赶回来半群群,没地方圈,又不让往羊群里放,每家每户都在磨刀霍霍,大开杀戒。每家每户的后院里都是来来回回穿梭忙碌的宰羊人,堆满了洗杂碎留下的羊粪,流满了紫红黑相间的羊血。老疙瘩知道了什么叫粪臭如山,血流成河。
不知是一天三顿天天吃肉吃的,还是一连几天,天天忙着宰羊累的,或是天天被羊粪和羊血熏的,宰完了自家的羊,老疙瘩又去帮老丫头家宰羊,羊刚宰了一半,刚吃了老丫头家一顿羊肉,老疙瘩就开始恶心、头晕、乏弱、无力。赤脚医生的药吃了好几天也不见好转,在公社卫生院一口气住了一个半月。因为是给老丫头家帮忙宰羊,又是吃了老丫头家的羊肉,老丫头和老丫头家的人心里就过意不去,就天天来医院看望。老疙瘩害病住院,打针输液喝汤药啥都不怕,就怕闻见羊肉味,就怕别人说吃羊肉,闻见听见就发呕,就反胃。见老疙瘩这样,老丫头就没再吃羊肉,直到老疙瘩出院。
从此,老疙瘩不吃羊肉了。
能吃上羊肉的日子,其实是很幸福的日子。连羊肉也不能吃,对瀚都人而言是不可思议的,是很清苦的,甚至还很悲哀。老丫头也一个冬天没吃一口羊肉。老丫头给老疙瘩送过锅盔、苦菜饼、黑馒头,老疙瘩吃过老丫头做的没有羊肉的臊子面、没有羊肉的揪面、没有羊肉的调和面。渐渐的,老疙瘩离不了没有羊肉的臊子面、没有羊肉的揪面、没有羊肉的调和面了。没有羊肉的这些面食成了老疙瘩生活中的不可或缺,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