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由长沙开往深圳的K1386次列车已经到站，请前往深圳方向的旅客抓紧时间上车。”2005年1月27日晚，长沙火车站广播传来提示音。车站候车厅里往深圳方向的旅客像被捅开的马蜂窝一样，纷纷从座位上起来，提着大包小包，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喜色。由候车厅通往站台的大门一直紧闭，过了一会，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最前面的乘客摇着铁门叫喊道：“快开门啊，乘务员，开门！神经病，人跑哪去了！”排在后面的旅客伸长脖子焦急地张望着，生怕错过什么似的。门咣当一声开了，一个胖胖的女乘务员提着扩音喇叭快步走来。人群纷扰起来，伴着杂乱的说话声与行李车摩擦地板的声音，长长的队伍慢慢地收缩进去。
“各位旅客，由长沙开往深圳的K1386次列车已经到站，请前往深圳方向的旅客抓紧时间上车。”播音不断地传来。胖乘务员提着扩音喇叭喊道：“深圳方向的，深圳方向的，还有没有没上车的？”喊了一阵，没人回应。
乘务员正准备锁门，一男一女突然行色匆匆地跑了过来。女人肩上挎着手提包，大汗淋漓跑在前面挥舞着手，示意乘务员再等一下；男的吃力地提着一个鼓鼓的黑色行李包，踉踉跄跄尾随其后。
“不好意思！来晚了。”女人讪笑说。
“都什么时候了，车都要开了。”胖乘务员似怨似怜道。
“我说，早点走吧！你老是那么拖沓。”女人边走边说，头也不回，把男的甩在后面有几米远。
说话的女人大约二十五六岁，鹅蛋脸，皮肤白嫩，长发披肩，但身上穿一件深黑色大衣增加了几分成熟与稳定。男人稍年轻一点，身体微胖，穿一件黑色西装，四方脸，虎头虎脑，目光闪烁不定，像是刚刚受到惊吓似的。
“没想到会堵车……”男人语气急促。
“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现在是春运。有必要带那么多破东西吗？外面什么东西没有卖。”女人打断他。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停了下来，等男人过来，语言似乎缓和了些，说：“第一次去深圳，火车上人多拥挤，治安很不好，你要注意保管你的东西。”说完伸手接过男人行李包的一个抓手。此后，两人不再说话，抬着行李包来到车站站台。
一上火车，寸步难行的火车过道里装满了人，也装满了愤愤不平的怨声。站着的人手提着包，愁苦行李存放何处，扒开人群想往车厢走去，伸前脚进去，后脚跟一抬起，身体就悬空了，一会儿身体沉下来，行李却被卡在后面，只管“他妈的”一个劲地叫骂。几名男子把行李箱高高地举过头顶，眨巴着眼，等了半天，人群没有丝毫前进的意思，想放下来，无奈自己四周让人围得紧紧的，只好傻乎乎地一直举着。站台上，两个男人笑哈哈地将一个中年妇女抬起来塞进车窗，如同装一头猪。围在茶几上的乘客被这“不明飞行物”先是一惊，待妇女说明来意，大家又连笑带骂起来。车厢里，几个家伙脱掉了鞋子，脚臭熏天，使原本被这恶浊空气、嘈杂声浪、密集人群搅得心烦意乱的可怜的人们又增加了几分难受。
男人被这厚厚的人墙堵在门口，眼睛急切而又迷茫地找寻那个女人身影，嘴里喊道：“姐，姐。”只不过声音刚一出口就被湮没在这漫天飞舞的嘈杂声中。此时，火车颤动几下，像是冷不丁挨了鞭子，缓缓地开动了。“陈浩！过来！”女人从人群中使着劲钻了出来，嘟囔道，“站这里干什么，赶快过来啊！”语气像是骂一个挺不争气的孩子。陈浩钻地道似的终于爬了出来，蹒跚地来到车厢。车厢的人相对少一些，但是过道还是被站着的人所填满。窗外的景物由慢变快向后移动，故土熟悉的一切也渐行渐远，陌生的景况纷纷接近又飞奔远去，似乎一下把人抛到荒无人烟的旷野，孤苦无依的悲凉感与惆怅的情绪一齐涌向心头。
他急忙向车厢四周望一眼，姐站着斜靠在座位的后背的侧面，他越看越朦胧，越看越陌生，他定神瞧她那薄细小巧的嘴唇。“没错，是姐姐。”他想。他纳闷在这里什么都是陌生的，怎么会冒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让他一下找不准现在的方位与时间。不管怎样，陈浩心底踏实了一些。
姐嘴唇紧闭，神情庄重，若有所思，又似乎什么也不想想，任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尽快结束这漫长而又煎熬的苦旅。姐高中毕业就去了深圳，在一家理发店当洗头妹，回老家时，常给他讲那些鲜为人知的打工者生活，深圳的形象此后就在陈浩的脑海里生下了根，它是那样的美丽、富饶、神奇与现实，它是成功人士的乐土、失败者的牢狱。姐只是不愿谈起自己工作，陈浩追问时，她只是凄苦地笑了笑。大学毕业后，陈浩提出想与姐一起去深圳，姐一时显得踟蹰不安，这次与她一路同行，不知怎的，姐的心情显得复杂异常，一改过去的关心，陈浩稍有不对，她就会来几句指责，过后，又略带歉意安慰两句。
姐弟俩都不想说话，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消散心灵烦闷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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