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成长于改革开放的时代,经历了中国经济、政治、文化的转型,并对社会的发展与变化,有着个人的思索与诠释。我认为小说最可贵的一点是: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
我们看到随着家庭的变故,情人楚川瑜遇车祸身亡,王福庆锒铛入狱,苏静云的女性意识开始觉醒了,她意识到不能只依赖男人,永远蜷缩在男人背后,于是辞掉了公职,办了明瑜英语培训班,独自顶起一片天,涅槃重生,重新找回自己的人生价值。这是小说的普世价值,对当下生活具有现实意义。
《水中沙》是一个凄美的故事。美丽善良的苏静云命运多舛。家庭的变故让她离开了初恋情人,被迫嫁给了一个相貌丑陋却平步青云的男人,这个男人给了她体面生活的同时也背叛了婚姻的忠实。苏静云在迷茫与压抑中与一位帅气的公子哥发生了一段若即若离的浪漫情感,直到命运的再次打击让她幡然醒悟,只有自己主宰自己,生命才充满活力。所以她婉拒了初恋情人的好意,把所有的责任扛到柔弱的肩上,迈上了新的生活……
2009年初春。F县。
这个时节,江南早已春意浓浓。地处西北的F县,春天的脚步却慢了一拍,柳枝刚刚冒出黄绿的嫩芽,路边规划整体的灌木显示出复苏的迹象。早晨这儿下过一场细雨,吹来的风透着凉意。
刚刚赶来这儿的杜中健,一下车,就给苏静云打了个电话。放下这个迟了近二十年的电话,他顿时感觉到了一阵轻松,犹如一棵压在石板下郁闷的小草,终于见到了阳光。
他有项业务去W市,绕道这儿。如果不是因为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牵挂,或许他根本没有必要来到这个偏远的小县城。
多年前因通讯中断,他们失去了联系。原来,她就住在老家不太远的地方,这是工作以后很长时间才得知的。那时,她已经结婚,他也成家了。
他燃起了一只烟,踱步到房间的露台,这个酒店每个房间外都有一个小小的露台,露台与露台之间视线是畅通的。这一层很静寂,除了自己,看不到一个人影。
在火车站,那个抢了上风的出租司机,一溜烟把他带到这儿。县城人实诚,连个弯没拐,只要了五元起步费。其实F县已经改称F市,早期人们还是习惯叫F县。
路上老远他就看见了司机推荐的“五星龙湾”,小城高层建筑已经随处可见,但是这个酒店还是相当醒目,一是因为它的高度;二是因为风格特殊,酒店的楼顶有一条汉白玉做的龙,阳光下神采奕奕,那条龙很有气势,中键多看了一眼,心想大凡与“玉”关联的人或物,多有俊美的涵义。
“五星龙湾”是F县标志性建筑,二十一层。高处鸟瞰、低处平视周边环境,意境各不同。进来时,他随意选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在四层,只能看到龙湾的一部分,室外景色怡人,泉水、绿竹,隐现在薄薄的烟雨之中,温泉的热气与雨丝交融,化作轻柔的烟雾,飘浮在翠竹泉水之间,一时间,让人觉得来到了传说中的仙境。
可是,这美景中健却无心去浏览,他的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刚才的电话。多年未见,她会是什么样子呢?电话那头是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柔和,充满知性,与记忆中那个女孩甜美的声音,相去甚远,这让他多少有些陌生。
他吸了一口烟,室外没有一丝微风,那烟雾慢慢散开与窗外的雾融合一起,看着那缥缈的雾,他的眼睛模糊起来,一张年轻美丽的脸,渐渐清晰又渐渐消失。奇怪啊,这飘渺的环境,让他的大脑也虚幻起来。他灭掉了烟蒂,笑着摇了摇头,时光的日历已经翻越了二十载,每个人都会有些改变,包括自己。
中键来了?
这边,苏静云如一个沉睡正浓的人突然被惊醒,带着些许的意外和茫然。“云儿,我是中健,我来了。”一句简单明了的话,没有客套,没有久未见面的那种猜测。那声久违的“云儿”,让她百感交集。她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玻璃隔段外几个尚未接走的孩子自由玩耍的身影,思绪混沌着,他真的来了吗?他为何到这儿呢?他怎么事先一个招呼没打呢?……
“不忙的话,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他在电话里说。她记得当时自己的反映有些慢,没来得及立刻回答,他接着补充一句:“方便吗?”
“方便,方便,待会儿见。”她赶紧说。
“苏老师,再见。”那个叫乐乐的小男孩欢快的声音,敲醒了她的思绪。乐乐的妈妈站在门口与静云挥手,满脸笑意,她看起来心情不错。
“明天见,乐乐。”静云站起来,亲切地对那个小男孩和他的妈妈摆摆手。
下课了,所有的学生都被接走。办公室墙上那个仿古的枣红色大钟,准时响起来,五点整。办公室只剩下她和助手小于,一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中健约她六点半见。
小于也下班了,办公室只剩下静云,与往日的井井有条不同,今天她的心绪有点凌乱,因为他吗?哦,集中一下精力,先安顿好女儿,还要给母亲打个电话。想到这,她的眼光转到办公桌上女儿的照片上,这是春节期间在龙湾的竹林里照的,看着女儿,静云脸上浮起了母亲们那种特有的慈爱。女儿叫慧慧,正值豆蔻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慧慧今年上初一,因为担任学校的大队长,课后许多事务要忙,每天放学时间不规律。
想着今晚不能回家做饭了,静云给女儿发了一个信息,叮嘱她放学后到姥姥家吃饭。这些年每当她有什么需要帮忙,母亲总会义无反顾地伸出援助之手,六十多岁的母亲,依然是她坚强的后盾。
安排好一切,她仔细检查一遍室内的门窗和电器电源,确认都关好了,然后轻轻锁上门,这个“名瑜英语”屋刚开业不久,就如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需要格外的关照。
回到家,静云开始冲澡。
每遇重要的宴会,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她都会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副清新漂亮的形象示人,那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
浴室慢慢被升腾的水雾笼罩,温暖潮湿的水雾,把镜面遮盖起来。冲完澡,静云找到一块干净的布,擦净了镜子,里面映出一个漂亮的女人。
39岁的苏静云,依然保持了良好的身材,苗条不失丰韵,有多久没有这么仔细地观察自己了?自从家庭出现变故以后,她就很少有那种闲情逸趣。
她的眼光,并没有在自己的身体上停留多久,而是聚焦在胸前那块小小的玉佩上,那块玉在浴室柔和的灯光里发出淡紫色的光芒,她用毛巾仔细擦净上面的水分。每次观察这块玉,脑海里都会出现那个“涅”字。
涅磐重生。
如今,苏静云正行走在重生的道路上。
她擦干身体,吹干头发,换上一件黑色的低领羊绒衫和一条墨绿色的薄毛裙。出门的时候,又罩上一件黑色的风衣,搭上了一条黑底暗绿花的围巾。也许看到浑身的色彩过于凝重,她带上了久未使用的COCCI手袋。经典色的手袋,果然给自己添了一份生动。
六点二十五分,杜中健下了楼,来到“五星龙湾”门前。
他们约好在这儿见。
静云早已提前赶来,觉得时间还很充裕,便坐在车里等。她是个守时守信的女人,无论做什么事,从不拖沓。
停车场离酒店大门不远,在他走出大门的刹那,她一眼认出了他,一个成熟的中健,棱角分明,周身散发着正值盛年的男性光辉,即使从远处望去,也给人一种成功男人的感觉。
他的目光朝这边看来,其实他并没有看见她,但是她还是有点慌乱,轻轻调过车内的后视镜对准自己,还好,弱光里是一张恬淡的脸。她没有立刻下车,头靠在椅背上,平静一下略有起伏的心情。原以为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心灵早已如沉淀到湖水深处的沙石,已经不会再起多大的波澜。但是,再次见他,却一如从前。
终究是个成熟的女人,略微的沉静,让她恢复了常态。她下了车,步履轻盈,仪态优雅地向他走去。
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朝自己走来,中健不自觉被吸引了目光,他是那种坦率的男人,年轻时遇到美女,他是哪儿好看就看哪儿,眼光不躲闪不邪恶,一顾而过,有一种欣赏的霸气。
都说女人的外表气质,是一个地方经济文化的缩影。F县的女人,他没见几个,火车站广场上的,当然代表不了县城的水平。但是,突然看到仪表这么好的女人,他还是有些意外,于是目光朝着走来的女人看去,看着看着,他的嘴角扬起了微笑,这不是苏静云吗?!他想起一个男同学曾遗憾地向他说过,假如一个女生十多年没见,以前对她又有好感,那么现在最好不要去见,相见不如怀念。那时早已发胖的老婆薇薇就在身边,伸手捶了男生一拳,责备那男生说话顾及点别人的面子,好不好?
可是,苏静云,岁月对她怎么这样垂青?
“你好,中键。”静云款款来到他面前,莞尔一笑,伸出手。
“你好,苏老师。”看她这么正式,他幽默一句,两人礼节性地握手。假如是个男同学,他肯定会来一个拥抱,假如是个爽朗的毫无关系的女生,他也会热烈地表达一下。可是,面前站着苏静云,怎样才能合适表达久违见面的礼仪?
“苏老师”,呵呵,这风趣的称呼,拉近了二十年的时光。静云松开手,温柔地笑了,一种挂念释怀的笑。他一切看起来都好,这让她从心底感到高兴。
尚未寒暄几句,这时候一个举着小红旗带着统一太阳帽的旅游团,热热闹闹地涌来,他示意她先去房间。
“五星龙湾”是香港人投资的。房间的装饰有些西洋化。壁饰深灰浅灰交错,配上紫罗兰窗纱,给人一种欧式的浪漫。墙壁上的一幅画,吸引了中健。那幅画,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记起来了,在巴黎的卢浮宫,是毕加索的《亚威农的姑娘》,这是毕加索“玫瑰时期”的作品。当然这副肯定是赝品,不,应该连赝品也不是,只是一般的仿制品。毕加索的画,他从来也看不懂,现在,他不再象年轻时那样去探究了,早已学会了欣赏,就像毕加索曾经说过的那样,窗外鸟儿的鸣叫声,没有谁能够听得懂,不也是给人很美好的享受吗?
“就住这儿吗?”她的视线也落到画上,问。
“嗯,就住这儿。”他答,眼光回到身边的女人身上。他看到她侧脸的线条非常柔美,声音完全变了,纯正的普通话,不带一点乡音,这让他感到一点点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