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好久不见阳光的原因,阴暗的舷梯里,总有一股带着秽臭的海腥味,让人闻了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那应该是憋闷、压抑与一种莫名的惶慌感,到底这种感觉为什么会产生?我后来觉得,这可能是因我第一次来海上平台的原因,是由于环境陌生造成的。
和姜虹一级级向下走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股烧纸的烟味,夹杂着女人的哭声,从下面一阵阵飘上来。平台怎么会有烧纸味与女人的哭声?这让人不禁心里生出一阵奇怪。
从舷梯拐下,通过一条阴暗的通道,这是两个集装箱的夹缝。走在其中,冷飕飕的,半点没有盛夏的暑热。
或许,是刚才一直在阴暗中行走,当来到二层平台时,只觉得阳光炙人,耀眼生花。揉了揉眼之后,才发现甲板上围了一大圈子人,堵在一个科室门前。姜虹和我一样,都感到有些惊异,圈子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腾腾的黑烟卷着纸灰缓缓直向天上飞去,人们也在叽叽喳喳低声地议论着什么!让人心惊的,则是一阵阵女人的哭泣,听了是那么揪心扯肝。
“王哥!怎么回事?”姜虹来到一个矮小的中年人身后,小声问道。
“哦,小姜呀!还有什么事!就是前天死了的李大猛,今天家里人来迎尸首了。没听吗?他媳妇哭得多难受,还有一个三岁的小丫头,什么事儿都不懂!刚才还喊着让大猛别睡觉,带她买糖去呢!看着……看着让人受不了!”他说着眼圈不禁发红,声音哽咽,看来他和这个逝者大猛有着不同寻常的阶级感情。
“小姜!这个人是谁?”矮小的中年人,这时眼里露出一种异样的眼神。
就在他问话的一瞬间,立即又有几十道目光向我投来,眼光中尽是不屑、嘲弄和一种怪怪的神态。
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浑身长毛?心里想着,我只觉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
于是,我赶紧溜到了一边,找了个人稀的地儿,踮高脚尖向里瞅去,只见几个上年纪的老人,正在劝一个头缠白布的女人。那女人面容憔悴,满脸都是泪水,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其中一个老人抱着孩子,也在不住抹泪,倒是孩子拿了一个大苹果,满脸无知地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对这些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后来看到地上那个女人在哭,竟小嘴一撤,“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并伸着两只小胖手,要妈妈抱她。这些看在我的眼中,心像给人猛揪了一下,鼻子发酸,也险些落下泪来。
在女人旁边,有一堆火正腾腾地翻着红色的火苗,将一沓沓纸钱化成黑色的“蝴蝶”,然后随着黑烟与轻风,向天上飞去。
让我唯一记忆犹新的,则是烟火中的一对纸人,那是刚燃烧不久,应该是分为一男一女的,糊得惟妙惟肖,一张粉色的脸上画着细细的眉毛,鲜红的小嘴如同血色,一双大眼在火焰的明灭中似乎来回地动着。只是脸上涂抹的红色颜料,不知是当时扎纸匠粗心,还是图省事,并没有将颜料晕染开,让其自然地由中心部的深红向四外逐渐变淡,而是像日本的膏药旗一样,~个脸蛋一块,圆圆的红色。
不知为什么,就是这血一样的纸人脸,竟给人一种莫名的诡异感。我知道,这对纸人唤作抱棺童,分一男一女,在我老家,死了人之后。都会糊这么两个纸人放到棺材两边的,不知道的就说是金童玉女,其实这两个东西,就是负责给死者引路,在路上服侍死者的。
一般这两个抱棺童,都有名字的,而为它们起名字的是制作它们的扎纸匠,在纸活完成之后,扎纸匠都会用毛笔将它们的名字写到纸人的衣襟上。一般都起些“听说、听道、听话”的浅自名字,意思就是到了那边,听死者的话,态度要好,随主人使唤,不生怨言。
那时,虽说破除封建迷信,破除四旧,但这对抱棺童子,却始终没受大风暴的影响,始终如一地守在死者的灵柩旁,让人看了诡异,也由诡异中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与心酸感。
只是这对童子,今天竟给人带上平台,这不由得不让人觉得有些过于可笑了。但这种笑,又有谁能笑得出来?伤心欲绝的几个老人,让人心碎的年轻的寡妇,与一个幼小不懂事的孩子,一个好好的家庭,竞随着火中的纸钱支离破碎了。
我看着红红的火焰,炙舔着那对抱棺童的脸,它们上翘的红红的小嘴,似是在笑,但在火的衬托下,那红艳艳的口中仿佛在滴着血。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是这对纸人,以后竟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带着天真的笑声,透着奠名的诡异。
但我注意到了,在一片即将烧着的衣襟上,写着一个歪歪斜斜的“亮”字,字是毛笔写成。
就在这时,从门口出来几个人,都穿着橘红的工作服,只是很干净,为首的是一个胖子,四十多岁年纪,神情颇为冷漠。
他挤过人群,来到抱孩子的老人身前,低低地说着什么!一开始老人的脸上极不情愿,后来不知为什么老人无奈地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神情比刚才还要伤心。在胖子的引领下,两人穿过人群,进了队长办公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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