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一九五七年五月十八日。爸爸得到我出生消息,这个初为人父的小伙子便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上健步如飞一溜小跑地往医院奔去。
当他看着我的母亲一脸倦意地正歪躺在妇产科的小铁床上臂弯里搂护着一个粉红色的婴儿时很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不是说明天嘛怎么这家伙可提前到今天来了。接着他像解小包袱似的打开了裹婴布使我再一次地大白于天下,在检查完我的前面确认长了一个小鸡鸡是男的之后,才反转过来发现我后面的屁股上还带了一块毛茸茸的大黑记。
老爸不禁勃然大怒说,你这个家伙还不想来哩,咱们老街可是一片晴朗朗的天啊。
虽说我没有当时的记忆,但很久很久以后,我终于依稀感觉我出生的那天老街确实是既晴朗又明亮,那片晴朗和明亮使我这双黑油油的小眼睛好久好久才能睁开,好久好久才能慢慢地适应和观察这个注定要接纳我的世界。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关系这个词就成了我一生中摆脱不去的网。在我还未有出生之前,我的爸爸只能是叫贾华,但是现在我和那个刚刚还叫贾华的人就为父子关系,在老街这个世界同样和我有直接关系那就是还有我妈妈、我奶奶。其他的关系,诸如朋友、同学、工作、组织、上下级、利益和敌对等那则是我今后人生网络的扩大和延续。
我落脚的这个地方,我睁开眼睛所看到的这个地方叫老街。
老街是一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城,而这座古城的前身据考古学家们说还是春秋时期的一个什么小国始都。清澈甘甜的丹水从秦岭山脉弯弯曲曲地越来越宽阔地越来越浩荡地亲近老街,它自城西北角一直环绕到城墙的东南角才依依不舍地再向下游走去。
老街的城门高大,街道宽阔,商铺比邻,庙宇众多。在整体属于明清式的建筑群里城南还夹杂了一座尖顶的西洋式塔楼叫福音堂,那是清末时期因软弱而卖国因卖国而被迫开放的结果。潮湿厚重的城墙环绕着东西南北方方正正四条主街以及纵横交叉的数十条巷道,就像一座大大而又复杂的迷宫。在这里,无论是大街还是小街,凡属公众的通道它的路面都是用大青石条铺就的,往往一到了秋风扫落叶的季节,就会有枯黄的树叶子很规律地在大街上随风滑动着,并打着旋转最后凝聚成一团。由于老街是一个水旱码头,南来北往的匆匆过客和负重的车轮就把那些青石条磨出了深深的印记,尤其是从西关的水岸码头到东关的城门驿道出口这一段的石面上,那两条车辙足有半尺来宽三分来厚。后来,我们老街的孩子们学骑自行车的技术过不过关的考验,就是看他能不能沿着车辙从西关顺顺当当地走到东关的城门外。老街的中心是大十字街,各家商店的门面都围绕着大十字街正中央的一株大古槐。据一辈一辈传下来的记忆总是,现在的老街人都是移民,这棵三人环抱的大槐树就是山西洪洞大槐树身上的一枝。
作为一种延续,我和我们那一代的孩子们从此就与这个老街有了关系,就被称或自称做老街人。至于那土著的老街人,历史学家们说,他们都在石条路的下面,那不叫老街而是始都城。代红苗子。因为,在当时的领导层和占据着老街各个部门重要岗位的人大多都是南下干部和外地分配到这里的学生,他们层次不同,经历有别,生活习惯各异,甚至于连口音也是南腔北调。我们有位书记大叔到临终别离老街时,大家对他的语言表达也就只听懂了百分之七八十。但到了我们这一代,那就是各个方面基本上才真正地来了个大一统。
为了纪念那个对我们贾家来说有着特别意义的这一天,我爸爸就给我起名叫贾鸣。那意思是再也明白不过了,他是真心地感谢老街的大鸣大放和大自由。
从此以后在老街,比我小的叫我大鸣,比我大的叫我小鸣,和我最亲近的叫我鸣鸣,而从农村里来的奶奶则叫我鸣娃儿。在一定的时间段里,老街的人们总会看到一个爱大声哭而且一哭起来就没个头,还爱流鼻涕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开裆裤里面时常露出块大黑痣的小男孩。
奶奶心存疑虑地趁我爸妈不在的一天晚上,曾偷偷地把我抱到西关的瞎老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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