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细密密的白牙咬动油条时,张开的嘴唇就格外警惕,她喝一口豆浆,不时地扯一块餐巾纸在嘴唇沾一沾。孙根明在女人喝豆浆之时,目光平视过去,正好落进了女人的脖颈之下;女人的领口开得很低,她的身子向前微倾着,明晰的乳沟仿佛是那对硕大的乳房的序言供孙根明阅读。这曲线适畅的乳沟和油条豆浆一同填充着孙根明饿了一个晚上的肠胃和眼睛。孙根明内心里荡漾着和他那五十四岁的年龄很难搭配但确实是难以按捺的骚动:这女人昨晚究竟被谁享用过了?是大腹便便的官员,还是油头粉面的大款?是和她年龄相当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还是给她提供经济来源的老叟?肯定不是像他这样的农民。是城里人又能怎么样呢?我不是匍匐在城市脚下的乞丐,城里人能得到的,我将同样得到,包括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这个“可餐的秀色”。这女人用无言的存在给了他激情,他的血管里仿佛注射了扩张血管的药物,一个狂放不羁的年轻诗人的血液在全身奔流。他似乎在晨光中看见,他的生活像一片绿色的草坪,一首好听的歌曲,一幅价钱不菲的油画,他一点儿也不气馁不自卑。他吃得很从容,觉得油条豆浆就是世上最好的饭食。
孙根明并没有即刻离去,他用目光送着这个女人离开座位,一直把她送到街道上。他填饱了肠胃,也喂了眼睛。他抬头一看,被西北风打扫了几遍的天空发蓝了,变亮了,天穹宛如城市女人牵着的宠物伸展着四只脚眯着友善的眼睛看着他,他用抓过油条的手在嘴上抹了两抹,似乎觉得不对头,随即,撕了一块餐巾纸在手上和嘴上擦了擦,拿上书本,离开了这条凹凸不平到处洒着泔水的街道。
孙根明带着书本来到了解放公园。解放公园在古都大学旁边,清早起来,公园不卖门票,里面的公共厕所也不收费,孙根明和晨练的城里人一起走进了公园。他先找到了厕所,淋漓尽致地撒了一泡尿(可以节省2角钱的入厕费),然后,他来到了解放湖畔的一座小山下面,他面朝初升的太阳,背着山石,开始读书了。他读得并不快,不时地掏出一支铅笔在书页上圈一圈,画一画。有那么一会儿,他的目光停留在一页纸上没有挪开,对那一页,他连读了两遍,陷入了沉思,他可能被某一段话或某一节论述深深地吸引住了。在他附近伸胳膊扭屁股的男人和女人们被他的神情推开了,他的声音世界里是活跃的文字,那些语句踩踏着响亮的脚步声走进了他的内心,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脑海里。阳光透过山上的花树补丁似的补在他的衣服上和书本上,他每翻过一页,那补丁就多出一块。孙根明抬起头来时,两个身着短裤短袖的女孩儿气喘吁吁地从他跟前跑过去,她们毫不吝啬地把欲望印在足迹所止的地方,毫不吝啬地撒下了青春的气息,孙根明朝那两个露胳膊露腿的女孩儿的背影看了几眼,闭上了眼睛。他额头上的皱纹一块儿挤了挤,像咽下几口苦药似的下咽着这个城市里充满欲望的风景。
大约8点左右(孙根明没有戴手表),他离开了解放公园,回到了他租住的小屋,铺开了稿纸,开始写文章。他一连抽了三根烟才找到了开头。他将每一个汉字都要写得很工整很端庄,三百个字的稿纸要写满需要大半天时间,他写一句,在心里念一遍。他不喝一口开水(要喝开水,得走出房子,走一段路去向房东要),只是抽烟;烟的雾气笼罩着他的面孔。由于光线有限,下午五点左右,房间里已逼近傍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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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
冯积岐是我陕西省一位重要作家、优秀作家。写实写得很到位,人物刻画得细腻动人;议论则有哲理,闪动着泥土一样的智慧;抒情又出乎意料,有诗人气质。
——贾平凹
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
对冯积岐而言,他太熟悉和了解当初给了他生命的土地,同时也给了他历史创痛的乡村,这些都构成了他与生俱来的生命的印记,也是他不断写作不断拿出力作的源泉。他的笔背负着沉重的历史,他用文学思考着人的命运,这是他身为作家所能讲述出来的打动人心的故事。
我敢说,他笔下的每一个人物,他所写的每一段历史,都有着石头一般的重量。
——方宁
著名学者,《文艺研究》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