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唐飞成了共产党的间谍后，才意识到，这搞不好，要掉脑袋啊！
伪满州国成立后，日本人在各地成立了警察学校。距唐飞家乡不远的林河省也成立了《东满总省警察学校》。
唐飞最初考警校当警察的目的很简单，他是想娶一个哈尔滨的姑娘做自己的老婆。唐飞的父亲认识警察厅的程世绵。也由此，唐飞便有机会见过了程世绵的老婆。程世绵虽然在警察厅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但却娶了个哈尔滨的姑娘。哈尔滨当时号称东方的小巴黎，生活在那里的姑娘漂亮、高贵，那个年代，谁要是娶了个哈尔滨姑娘，是很了不起的。进入青春期的唐飞也想了不起。他以为只要像程世绵那样当了警察，就一定能娶个哈尔滨的姑娘。所以，伪满国高毕业之后，唐飞就毅然地报考了《东满总省警察学校》。
考警察学校，唐飞满以为十分把握，因为他的考试成绩是第一名，但录取结果公布之前，警校一个叫安德烈的教官，找到了唐飞。
安德烈告诉唐飞：“警校可能会拒绝录取你。”唐飞傻了，他问安德烈：“为什么？”安德烈说：“你没有花钱送礼！”唐飞说：“我考试成绩是第一名也需要送礼吗？”安德烈说：“当然了。”
安德烈是苏联人，当时东北像安德烈这样的老毛子很多。安德烈在警校是俄语教官。唐飞考警校时，安德烈是负责面试的考官。为了能够顺利考进警校，唐飞只好硬着头皮要给安德烈表示表示。安德烈说：“你的家庭过去很有钱，但是现在很贫穷了，你想对我花钱送礼是行不通的。”安德烈说的都是实情。唐飞请求安德烈帮帮自己，他说：“现在虽然我拿不出这么多钱，但将来我会报答你！”安德烈笑了，他说：“你不用报答我，只要你成为我们的人，我就帮你。”唐飞问：“成为你们的人是什么意思？”安德烈解释得很不清楚，虽然他能够讲流利的汉语，但他故意说的十分含糊。唐飞由于心切没听明白，就答应了安德烈：“好，只要你能帮我进警校当警察，我就成为你们的人！”
2
安德烈是苏联红军远东红旗军情报部的间谍。他奉命潜伏满州已经多年，他要发展唐飞成为“我们的人”，主要是认为，唐飞对日本人应该有着很深的仇恨。
唐飞出生在林河省附近的跃龙乡。这里的土地有个特点：大米生长在石板上。大米被山上的溪水滋润后，味道很是鲜美。自古以来，这里出产的大米就是贡米。能长出贡米的这种石板地，唐飞家在跃龙乡曾经有将近二百亩。但自从日本人的开拓团来了之后，唐飞家的这种地便越来越少，日本人用种种手段以越来越便宜的价格，把跃龙乡差不多所有的石板地，全都据为己有。也由此让富有的唐飞家变得一贫如洗。用后来土改的说法，就是唐飞的家庭成分从地主变成了贫农。
日本人的这种卑劣行径，安德烈认为，一定会在让唐飞幼小的心灵产生仇恨的种子，他要利用日本人的警校把唐飞培养成最坚定的抗日战士。于是，他帮着唐飞打通了关系，使得唐飞顺利地被东满总省警察学校录取。
但让安德烈没想到的是，唐飞对日本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日本人虽然剥夺了唐飞家的土地，但这种痛苦唐飞并没有真切地感受过。唐飞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过去父亲是地主时，他们都是公子小姐，后来父亲成了贫农，兄弟姐妹都跟着父亲一块下地当农民后，唐飞却依然过着公子般的生活。
唐飞生下来，村子里的一位大仙说，这个孩子有非凡之相，将来要做大官。唐飞家当时是地主，属于有钱无权阶层，唐飞的父亲非常希望将来自己的家庭能有权有势，于是，父亲对唐飞就开始偏爱起来。这种偏爱格外执着，甚至并没有随着家境的衰落而改变。相反，成了贫农以后，父亲为了重新过上地主的生活，他便把希望寄托在唐飞的身上。他咬紧牙关、节衣缩食，说什么也要把唐飞培养成大官。所以，唐飞很小就被送到了林河的学校里过着与有钱人一样的学生生活。
唐飞从小到大一直很舒服，他对贫苦啊，特别是日本人的仇恨哪真的是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他的感受大都还停留在本能上。比如他向往着能娶个哈尔滨的姑娘做自己的老婆。
唐飞的这种心态，在安德烈看来，是典型的资产阶级的世界观。
自己家的土地被霸占了，自己的国家被占领了，自己却想着娶什么哈尔滨的姑娘做老婆！
安德烈很失望，但他没有绝望。因为他是警校的教官，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改造唐飞的世界观。他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特别是唐飞答应自己要成为“我们的人”之后，他更是信心十足，他认为自己一定能把唐飞培养成具有共产主义理想的抗日战士。
可惜，安德烈想的很好，但他最终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唐飞之所以答应安德烈成为“我们的人”，一是着急进警校，二是没有往深了想。他绝对想不到成为“我们的人”就意味着去给苏联充当共产党的间谍！
关于这一点，安德烈一直没有向唐飞明确。在唐飞的世界观没有改变之前，过早地明确是很危险的。间谍每天都充满了危险，任何的不小心，都会让自己丢掉性命。
3
安德烈处处小心，但他还是暴露了。暴露的原因不是他不小心，而是受到了别人的牵连。
安德烈被抓之前，对唐飞说：“日本人将来要是审查你，你要勇敢地揭发我！”唐飞糊涂了：“揭发你？揭发你什么呀？”安德烈说：“你要揭发我要了你的钱！”唐飞说：“什么钱啊？”安德烈说：“你进警校，不是我帮了你的忙嘛。”唐飞说：“你帮忙不假，但你没要我的钱啊！”安德烈火了：“你要按我说的去做。”
安德烈对唐飞说的很具体，比如他向唐飞索要的钱里除了纸币，还有金条。纸币的面额、金条的成色，安德烈都说的很详细。安德烈强调说：“这些钱和金条，我不是一次要的。”唐飞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安德烈解释道：“这样就表示，我是反复地向你索要贿赂，你这样说，日本人就会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了！”唐飞说：“我没说实话啊，实话是你没向我要过钱和金条。”安德烈骂唐飞：“你简直愚蠢极了！唐飞同志，不要再问为什么了！你要完全彻底地按照我说的去做，不然的话，你的命就没了！”
安德烈被抓起来之后，唐飞受到了日本人的审查。唐飞按照安德烈教给他的话，向日本人对安德烈进行了检举揭发。尽管唐飞说的有板有眼，但他内心深处却疑虑重重。
“我这是瞪眼胡说啊！日本人能相信吗？”
唐飞从小到大一直过着优越的生活，他几乎没撒过谎。一个不撒谎的人第一次就撒弥天大谎，确实把唐飞难为坏了。好在这个弥天大谎很好地欺骗了日本人。日本人不仅相信了唐飞，还表扬了唐飞。
安德烈虽然没有向唐飞索要贿赂，但他确实向其他学员索要过。在他负责面试的学员中，除了唐飞之外，都给他送了礼。但其他学员在审查中，担心受到牵连，都没有对安德烈进行检举揭发。
唐飞能勇敢地检举揭发，很自然地受到了表扬。审查结束后，唐飞的学生档案中，日本人关于安德烈间谍事件对唐飞做出了如下审查结论：
唐飞君虽然与赤色分子有过接触，但并没有被赤色污染。他在关键时刻勇敢地与赤色分子划清了界线。
4
唐飞进了警校之后，日本人首先对唐飞这样的学员进行洗脑教育。
伪满警校对学员一直加强所谓“理念”教育。这主要包括三方面内容：“日满一体”、“民族协和”以及“王道乐土”。中心意思就是不断强化学员国家概念，要让学员们懂得，满州国就是自己的国家，为了这个国家，警察要有“牺牲奉公”、“勇敢迈进”的高尚情操。
对理论上的教育，尽管日本人讲的头头是道，但学员们听的都似懂非懂。警校一律用日语授课。学员们的日语水平对付日常用语还行，以此接受理论知识还是有困难的。日本人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不仅讲理论，更重实践。
警校西南大约一公里，有一条宽阔的大河，就是林河。三九天的林河早已冰冻三尺。那个年代的东北是嘎嘎冷。在野外撒泡尿都可能把老二冻住。
如此冷的天气，被抓获的苏联间谍安德烈却被扒个精光。他和其他五名同样裸体的反满抗日分子，全都站在寒冷的冰面上。
学员们当着他们的面，挥镐刨冰。学员们刨出一米五左右见方的冰窟窿之后，洗脑实践教育课正式开始。
站在寒冷冰面上的六个人先是被一一捆上了绳子，接着被先后扔进了冰窟窿里。这种处决方式，学员们大都并不觉得新鲜。冬天里，日本人经常以这种方式公开处决反满抗日分子，学员们过去大都看热闹时见过。没见过的是，扔进冰窟窿里的人还被捆上了绳子。
唐飞过去一直埋头读书，这样的场面过去只是听说过。听的时侯，他没什么感觉，亲眼所见，他便被吓得浑身冰冷。
安德烈是最后被扔进冰窟窿的。临进去前，他喊了一句：“斯大林万岁。”唐飞没明白，因为刚才那些人喊的都是共产党万岁。唐飞假装镇定，问旁边的学员：“他干吗要喊斯大林万岁？”学员告诉他：“安德烈是苏联间谍嘛！”唐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啊，原来是这样。”这个学员也借机小声问唐飞：“哎，你说，干吗用绳子捆他们呀？”以往日本人都不用绳子，直接把人塞进冰窟窿里就拉倒了。唐飞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他以为每次都这样呢。他顺口说：“一会儿，还得把他们捞上来。”那个学员说：“不能吧！”唐飞说：“肯定能！”
还真让唐飞说着了。
日本兵最后真的把六个已经僵硬的尸体捞了上来。那个学员很惊讶，问唐飞：“人都死了还捞上来干什么呀！”唐飞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在他们小声说话的时侯，又看到了血腥的一幕。
日本兵用刺刀在尸体的胸前利落地刺入、翻转，最后迅速地挑开。鲜红的血随着刀峰立刻涌了出来。
教官们命令学员们把血淋淋的尸体通统装进了马车里。唐飞负责的尸体正是安德烈的，他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学员跟着装着尸体的马车越过江面，来到了对面的一片树林中。在树林靠近江面的西北角，有个已经废弃的砖窑。这个砖窑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狼窝了。
教官命令学员们把尸体送到狼窝的跟前。狼窝里的狼早就闻到了血腥味。大约十多只狼站在狼窝前不停地嗷嗷乱叫。学员们抬着尸体向它们行进时，个个吓得浑身颤抖。好在前面有日本兵端着火把驱开狼群。
这种事儿显然不是第一次了。狼群似乎明白这些人是来给他们送吃的，所以，这群狼都很规矩，没有袭扰抬尸体的学员。
学员们显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个个吓得脸色比雪还白。唐飞抬的尸体还是安德烈，但他感觉他抬的不是安德烈，分明就是他自己！
学员们来到了狼窝前，扔下尸体便没命地往回跑。但没跑多远，教官就把学员们喊了回来，他们命令学员们站成一排，在距狼窝大约三十米的地方仔细观看群狼如何风卷残云般地抢食尸体。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尸体被吃得只剩下残渣碎骨。学员们看得一个劲儿呕吐。
狼群饱餐之后纷纷跑回了窝里，学员们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以为到这儿实践课程就该结束了，没成想教官竟然让学员们再次来到了狼窝前，命令他们要每人拣回一块骨头。
教官的命令下达后，学员们起初都站着不动，他们不是违背命令，而是都被吓傻了。在旁边的日本兵对空鸣枪后，学员们才纷纷向狼窝跑去。
好在狼都回到了窝里，前面又有日本兵拿着火把带路，学员们没有什么危险。
唐飞在狼窝前的西南角拣到了一块骨头，他认为，这应该是安德烈的。他记得就是在这里，扔下了安德烈的尸体。当然，究竟是不是安德烈的，唐飞的判断不见得正确，在极度的恐惧中，这大概是唐飞唯一能去想的内容吧！
5
警校除了学习外，身体训练非常重要。特别是对刚入学的新生而言，几乎全部的内容都与体质锻炼有关。长跑、骑马、冬泳等样样都需要很好的体质。
唐飞从小骄生惯养，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用他的话说，这比当农民种地可累多了。日本人的体能训练教官都是从关东军找来的特种部队的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学员们稍有懈怠，便召来一顿暴打。
尽管训练十分辛苦，但学员们慢慢地也都适应了。年轻人火力旺，白天无论多累，只要夜里睡眠得到保障，体力会很快恢复的。但学员里，唐飞却没这份幸运了。尽管每天累的要死，甚至困的要死，但他就是睡不着。
每天夜里周围是鼾声一片，他却只能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当然，他想的最多是那个已经被狼吃的只剩下骨头的安德烈。
尽管日本人在学生档案中已经认定唐飞与安德烈划清了界线，但唐飞却始终忧心丛丛。安德烈称唐飞为同志了，被捕前，他还救了唐飞的命，这些事实完全能够证明，唐飞已经不折不扣地成为了安德烈曾经说的“我们的人”！
这就意味着，唐飞与安德烈一样都是共产党的间谍啊！
每每想到这些，唐飞就会吓得停止呼吸。他答应安德烈成为“我们的人”只是想进警校当警察以便将来好娶个哈尔滨的姑娘做老婆，他万万没成想却因此成了共产党的间谍。
唐飞想这些显然是想多了。安德烈只是想发展他，但并没有真的落实。况且，日本人又已经给他下了结论，应该说，唐飞与间谍已经扯不上了。但那时的唐飞太年轻了，太没有经验了。他还没有这样的判断能力。每天夜里的暝思苦想，最后让他自己都确信，他真的就是一个间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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