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录本书的《孢子》曾获2020年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引力奖)短篇小说奖,《无定西行记》曾获美国最受喜爱推理幻想小说翻译作品奖银奖。
借助超越科幻界限的书写,对“科幻”的概念进行厘清——
并非在既有印象中提纯,而是毫无保留地投入更广阔的世界,去寻找,也去质问,由此辨认出更纯粹,也更为珍贵的“科幻”。
特殊的多层封面设计,来自赛博世界的邀约。
走在山路上,路边是繁茂的桫椤……
穿过虚假的风景,穿过山沟里的废弃工厂,穿过夏夜的稻花清香,穿过嵌套的沉浸系统,穿过意识的渊面下记忆的垃圾场,穿过成串的数字0与1,穿过不再重要的人类文明,他去寻找一杯可以拉丝的醇酒。
《奥德赛博》是一本独特的科幻作品集,收录中短篇小说八篇,评论三篇。其中篇幅最chang的《后来的人类》原题为《奥德赛博》,期刊发表时题为《后来的故乡奥德赛》,结集成书时采用当前的篇名,并将原始的篇名作为书名。
后来的人类(节选)
他愣在门口,任主人带着其他客人进大堂,不愿相信刚刚饮下甜浆就是他们说的烈酒。酒席上喝的酒倒在粗陶浅口酒碗,扑面香气,但也没有更带酒劲。他悄悄离席。缀满银饰的姑娘们才唱起第二首祝酒歌时,他已经跨出酒店门槛来到老街,把亮晃晃的歌声和人面留在身后。
一家店挨着一家店地问,问同一个问题:“有没有老酒,自家酿的。”怕被忽悠,连忙再加一句——“稠得能拉丝的那种”。
问到这里,被问的店家多半会多看他一眼,奇怪他一个游客怎么知道这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而店家反应令他更加深信不疑。
可惜,他们都没有自酿的酒。放在店里买的都是水一样的酒。“没办法。怕客人醉,怕闹出事。”
道理不说他也明白。土法酿的酒要在地里埋上个半年,过年开封一家人喝,浓稠得像蜂蜜。普通游客根本喝不了。道理他都明白,可就是想喝一口真正的米酒。
“沿街走,到尽头,有口井的,正对井的那家杂货店。你去问问,不定会有。”买炸糕的中年女人手往前面一戳。
他惊喜交加,向女人匆匆道谢,一路小跑。
就是为了尝一口真正的当地酒。本来可以不那么较真,就像他不去深究这寨上居民到底有多少是人类。勾兑的米酒、非人的乡民都是为了游客好,为了让大家玩得高兴,尽兴而归。
道理不说他也明白。但他就是想喝一口真正的米酒。“有没有老酒,自家酿的。”
“没有。”
“稠得能拉丝的那种。”
“……”
酒香扑鼻。从罐中倾出绸缎般的浓浆,晃晃悠悠,光芒浮动其上,有些迟钝。盯着黏稠的液体盯久了,忘记了它是酒,像是透过薄云的月光,又好像是,脚下不断后退的路。
黏黏的,一点点移动,边界模糊,暗沉沉,沉得令人沉醉,催眠着身体。
只能盯住其中一点,奋力捞取流动中的一个片段。现在正在进行的,勉强连带着刚刚过去的那点残影、下一刻的落脚点。
再之前和之后的,也都隐没不现。
这路催眠着身体,啊,他是在路上。怎么就走到了这?他想不起来。脑海中牢牢能把握的最后现实是他朝老街的尽头奔去。那口井在眼里越来越大。再后来,只剩下只言片语的对话。不知道是真是假,是记忆还是幻想。
难道是醉了?怎样向那家人讨来的酒?那家人如何盛给他,他又是怎么喝下的。他一点都不记得。是真的喝了吗?
但如果没喝,他是怎么醉了的?
怎么就来到山上?他这是要去哪里——
他不知道。
尤停住脚步,像一辆在断崖边上刹住的车。
静止令他晕眩。深浅不一的暗影,围绕他旋转。他大口吸气,灌进来的空气水一样呛鼻。下意识伸出手,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尤听到一记闷响,发现眼前的黑暗微微变了一下模样,意识到自己瘫坐在地上。暗影转得更急。他轻轻笑出声。
这时,什么东西刺到他,落进他的眼角余光。桫椤粗壮笔直的茎干、黑褐色的鳞片上幽光闪跳,银针般刺进绿幽幽昏沉沉的意识里。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尤终于开始害怕。
风声穿过叶梢落耳。每一声都重,每一声都带入许多更细微的声音。越听越听出更多声响,在辨析中生出更细微的需要辨析的事物,潮水般……
“走在山上时,人——是看不见山的。”
寨子会保护他的。尤想着,翻身醒转,不再觉得恐惧。
虽然闭着眼,极度舒适的体感令他安心。常识重新占了上风。他知道他不会有事,只要他还在旅游区。方圆一百多公里,从寨子眼望过去所有的山峦、溪流、茶园都在安全监控系统保护范围内。想到这,尤仿佛置身于一片纯白。
现在,只要睁开眼,就会知道置身何时何地,还有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
尤刻意拖延答案的揭晓,享受这纯白时刻——不断有大量噪音渗透进的纯白。
温度、湿度、空气流动方向和速度、室内光线的色温和亮度,卧具符合人体力学的曲线,床品纤维与肌肤的摩擦指数全都经过严密运算。几百个红外线感应探头将他每一秒的各项生理参数传输给体感调控系统,参考调取历史记录,不露痕迹地向他展开世界最友好温存的面貌。
也就是说,机器们早就知道他已经醒了。
尤睁开眼睛。他躺在旅馆房间的床上,身体显然被清洗照顾过,换上了睡衣,经过充分休息后状态不错。
房间瞬间切换状态。柔和的自然光线透过窗帘照进来。微风吹拂,夹带一丝水草的涩味。他走到门口,手碰到把手时,门铃响了。客房服务生为他送来定制套餐。他们闲聊起天气和睡眠质量。几句话后,服务生告诉他:“昨天您喝多了,醉倒在后山的路上,幸亏没走太远,被巡逻——队发现带回旅馆。”她顿了顿,“幸亏发现得早,山里晚上寒气重。”
尤点点头,吞下套餐附带的预防感冒药。
服务生把昨天穿的那套衣服——已经洗净熨烫整齐——挂在衣架上。“您喜欢这里?”她问。
“我昨天才来。”尤顿了一下,“应该吧。”
服务生一边整理房间一边不紧不慢接过话:“您看上去不像会对民族风情之类感兴趣。”
“说得没错。”尤多少有点惊讶于服务生的敏锐。
“我很好奇,您昨天大半夜出寨上山。寨子外面什么也没有。”
尤放下木筷,笔直地注视服务生的眼睛。眼睛很美,符合标准。大,明亮。睫毛浓密。瞳孔大小对称,完整。虹膜呈蜜色,丝绸般紧密光滑,圆形锯齿环状的外围自主神经环,没有坑洞和病理性色素。完美。
“你不是生物人吧?”他问。
服务生没有想到会遭遇这样粗鲁直接的问题。一般客人绝不会这么说话。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尤。
“传控体。”尤明白了。
传控体,制作精良的人造品,拥有以假乱真的人类外表以及货真价实的人类意识。此时此刻某个深海人正通过意识传送,远程操控着这个传控体,即刻精准传达着他本人也未必完全察觉的情绪与反应。多有意思。人类冗余复杂的情绪,如今成为令人更像人的稀缺品质,在服务业大受欢迎,使得原先服务型机器人迅速被具有“情绪”的传控体取代。
尤对着瞳孔里摄像头微笑,向操控传控体的深海人示好。人家在工作。每一个劳动者都应该被尊重。
传控体一开始没有反应,大概是信号延误,很快她立即做出了符合职业精神的反应,柔声询问尤是否还有其他需要。
尤环顾四周,摇摇头。一切都很完美。他几乎乐不思蜀。他这么跟传控体说了。
传控体给出标准服务性笑容,似乎还说了句谢谢,她告诉他如果有什么需要,或者问题,请随时找她。接着她报上自己的编号。
“对了。”尤叫住准备离开的她。
传控体回过神,净白的硅胶面孔对着他。
“我想去山上转转。需要注意点什么?昨天晚上——我想去看看他们是什么样的。那些山峰,山涧,山坡上的吊脚楼,隐身山沟里的废弃工厂。”
有那么片刻,尤觉得室温骤然下降。空气滞重。传控体的表情凝固在上一刻的姿势里。仿佛中断与操控者的联系,如果下一刻从她的瞳孔里射出两道激光,也没有什么奇怪。她那个样子,可能会做出任何事。
“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山涧、吊脚楼和废弃工厂统统不存在。寨子前后都是山,山上全是林子,那些桫椤树。”传控体重新有了生命迹象,缓缓说道。
“……”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传控体问。
迎面走来的陌生人硬塞给我的。尤想这么回答,但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传控体看他一眼,轻叹口气,走出房间。
在层层叠叠的桫椤后面,一定有些什么。吊脚楼,或者废弃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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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匪的小说是令人着迷的混合体,诉说一则又一则后人类传奇。科幻赛博格加宇宙奥德赛:物种裂变、人工智能、古典情愫、现实生命相互渗透。等待,向往,追寻,考验;亘古的题材进入未来的此生,持续绽放新意。
——王德威(哈佛大学教授,评论家、学者)
这些小说来自一位故事高手,声音有力,想法新颖。我很高兴有更多人阅读她的作品。
——莎拉·平斯克(美国作家,星云奖、菲利普·迪克奖得主)
糖匪的“繁意象”科幻小说,抒情性地调用了寓言与童话特质实现科幻理念,创造出眼花缭乱的异世界,作为省察我们自身现实的强武器。在她笔下那些脆弱又坚强的人物身上我们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德里克·昆士肯(加拿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