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12月,我出生在广东省普宁县里湖镇。
里湖镇在广东潮汕地区算是有点历史.明代时,这里商业比较发达,一直延续到清中期。
里湖商业发达,以今天的眼光来看,颇具地理区位优势,它毗邻榕江,东面和梅塘镇接壤,西面与揭西县坪上、钱坑相连.南临梅林镇,北面是榕江南河,同揭西县金和镇隔河相望。镇内有榕江、火烧溪、西门溪、引榕渠四条水穿流环绕。
明代时,在石牌溪、火烧溪之间修建了一座龙门桥,取“鲤鱼跃龙门”之意,叫“鲤湖镇”,后来简写成了“里湖镇”。
明、清两代,里湖镇的商业情况比较好,区位优势明显,其中有一个大背景不容忽视,就是里湖的商业始终是在农耕社会的框架下产生、发展起来的。而一但农耕文明的社会框架遭遇到工业文明的冲击,它就垮了下来。具体地说,就是穷人多了,农耕社会中的商业形态萎缩,大部分人家退守到单纯的农业生产。
我很小的时候,体会最深或者说记忆最深的就是家里穷——大杂院里有一间房子是我们家的,住着父亲、母亲、大姐、大哥、弟弟六七口人。
房间里除了床之外,就是一个织布机。我估计这个织布机算是我们家唯一在当时与商业发生关系的纽带了。为什么这么讲呢?我想,妈妈织布除了供家里人穿衣之外,还会将多余的布拿出去卖。
20世纪初,从世界范围来看,工业文明已经进入鼎盛时期,我妈妈织的土布和洋布根本就没法比,无论从生产效率,还是质量,都比不上洋布。
当然,我妈妈不懂这个,她依旧每天晚上织布,点不起煤油灯,我也从来没有在家里见过蜡烛,就点一支香。一支香的亮度怎么能够照明呢?但确实如此,妈妈每天都点一支香织布。
妈妈织布,爸爸从事农耕,父母皆为勤勉辛劳之人,但却始终无法改变家里的经济条件。平常日子,舍不得吃肉,就买二两猪油挂到门口。
我小,嘴馋,搬个小板凳,站在上面,仰着脖子舔那个挂着的猪油。弟弟也嘴馋,我干脆给弟弟抠下一块喂到他嘴里。弟弟吃下去,没过多大一会儿,肠胃受不了,吐得一塌糊涂。
我们家这种穷在里湖不是个别现象,大家都穷。
穷怎么办?大家都知道山东、河北这些地方的老百姓穷.很多人闯关东,到东北去谋生。
我们那儿的人去哪里呢?去南洋,漂洋过海到南洋讨口饭吃。
久而久之,漂洋过海到南洋找饭吃的人多了,普宁就成了侨乡,大概有一多半的人家会下南洋。就拿普宁的里湖镇来说吧,一共10万人多一点点,就有4万的侨胞,比例很大了。
当时家里穷得没法子,我父亲也下南洋,去现在的马来西亚。
父亲到马来西亚大概是1917年前后,1917年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父亲到马来西亚和第一次世界大战有什么关系呢?关系密切得很——马来西亚最负盛名的橡胶是热兵器时代战争中不可缺少的战备物资,火得很。
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到1929年世界经济萧条期,这10多年中,南洋出现了一批通过做橡胶生意发了大财的华人,像华侨巨子卢文仪,他的橡胶园里仅雇佣的工人就有几千人之多。
我父亲刚到马来西亚,通过家乡的亲族关系,给一个号称“马来西亚第二大富翁”的人工作,不过不是在橡胶园里,而是在他开的一家杀猪铺子里当伙计,做些杂事,后来管账,每个月挣17块钱,寄回家来10块钱。有了父亲寄回来的10块钱,家里的生活这下子好转了。
后来,父亲成为了杀猪铺子的经理。父亲做事有个特点:勤勉。他把杀猪铺子经营得相当好,大富翁送给他一片橡胶园,父亲挣了钱就往家里寄。
咱们中国人有个习惯,有了钱就要盖房子。父亲经营橡胶园挣了钱,我们家也盖了大房子,从大杂院里搬出来。家乡人把这种大房子叫“四点金”,能盖得起“四点金”可是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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