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被判死刑也不后悔有些评论者指出,我的小说《群魔》采用了那个有名的涅恰耶夫案件中某些情节,但小说对该事件的人物和细节没有作符合实况的描写,只是撷取了某些现象来说明它为什么会存在于我们这个社会。这不是描写一个奇闻轶事,一个莫斯科发生的事件,而是在作社会现象分析。我认为该评论说得很对。这部小说确实没有按照实情来描写涅恰耶夫以及其牺牲品伊万诺夫。小说中的涅恰耶夫跟那个实际存在的同名者并不相同。我只是以小说的形式提出一个问题,并尽量给出明确回答:在我们这个处于转型期的现代社会,涅恰耶夫分子(而不是涅恰耶夫)是怎样产生的,他们是怎样网罗自己的信徒?有些人认为,涅恰耶夫分子一定是白痴,是“白痴一样的狂热分子”。
真是这样吗?我这里不谈涅恰耶夫,只谈通常意义上的“涅恰耶夫分子”。
有些涅恰耶夫分子确实是思想悲观,性情忧郁,行为堕落,热衷于阴谋活动,有强烈的权力欲,在表现个性方面达到病态的程度,但他们为什么一定是“白痴”呢?情况恰恰相反,他们之中真正令人生畏的人物大都性格成熟,处事老练,很有教养。或许你们以为,一个人只要获得知识和科学,拿上大学文凭,就对真理有了终生不改的认识,足以抵御种种诱惑、情欲和犯罪。
在你们看来,这些学成毕业的年轻人就成了一尘不染、类似教皇的人物。
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涅恰耶夫网罗的信从者一定是些不三不四的人吗?我认为不是这样的。我自己可以说是一个老“涅恰耶夫信徒”,我曾站在断头台上被判处死刑。但我是同一群很有教养的人站在一起的。这些人几乎个个都是大学毕业,其中有些人后来还成为著名的学者和作家。涅恰耶夫的信徒并非都是不学无术、鸡鸣狗盗之辈。
也许你们会反驳说,我根本不是涅恰耶夫信徒,只是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成员。就算我只是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成员(其实这一名称是很不准确的,因为有许多人的行为跟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成员一样,却不但没有上断头台,还毫发未损,一辈子平平安安,他们完全不认识彼得拉舍夫斯基;在这一历史案件中,问题的关键并不在彼得拉舍夫斯基身上,这就是我想要解释的),你们怎么就能认定,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成员就不可能成为“涅恰耶夫信徒”,即在某种境况下会像涅恰耶夫一样行动呢?当时还难以想象这样的境况,因为时代不一样。不过这里我只是在谈自己。也许我永远不会成为涅恰耶夫,但我不能保证自己在年轻时不会成为涅恰耶夫信徒。
我可以说,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成员中没有一个“怪物”和“骗子”(无论是那些站在断头台上的人,还是那些平安无事的人,都一样)。我想,这一点是不会有人反对的。这都是一些很有教养的人,这一点,正如我上面提到的,大概也不会有人反对。我们这些人中,很少有能与那些深深影响年轻人的思想观念进行斗争的。我们深受当时理论社会主义的影响,而政治上的社会主义在欧洲尚未产生,欧洲社会主义的领袖们甚至还驳斥了它的存在。
当时我们纯粹是从道德角度来了解社会主义的。刚刚产生的社会主义常被其领袖们拿来跟基督教作比较,从时代发展和文明进步的角度对基督教进行修改和完善。当时在彼得堡,我们十分赞赏这些新思想,认为它们神圣而崇高,是整个人类的必然法则。早在1848年巴黎革命之前,我们就完全被这种思想所影响。1846年别林斯基就向我述说了这一新世界的详情,阐释了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神圣性。他指出,现代社会的基石即基督教自身是不道德的;宗教和家庭是不道德的;私有制是不道德的;民族应该被消灭,祖国应该被轻视,因为它们阻碍了人类发展为大同世界。这样一些思想不但是我们无法抵制的,还被冠以无私忘我的美名征服了我们的头脑。这种思想对我们诱惑力最大的地方,是它的目标特别高远宏大,而实际上该思想根本解决不了这么重大的问题。我们当中的一些人,这里不仅指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成员,还泛指当时深受影响、后来又激烈否定这种空幻思想的人,还不能知道自己的病根是什么,因此无法跟这种假借改革和复兴之名而行破坏和灾难之实的东西作斗争。我们完全不考虑祖国的存在,一门心思关注着这种美妙思想的变化以及欧洲各种重大事件,在这种情况下,涅恰耶夫的凶杀行为并不能唤醒我们沉醉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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