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们经常说思想多来自读本,即可读的文本。我们的思想经常由读书而来。人类思想的最初形态是混沌的,既不是文字化的,也没有清晰的类别,比如《荷马史诗》,既是历史也是神话,既是诗也是歌。荷马是个瞎子,他不能写字,他是个游吟诗人,在街头流浪,用像评书或京韵大鼓的方式向过往的行人“唱讲”历史。所以《荷马史诗》里的思想是从声情并茂的讲演和吟唱中来的。久而久之,喜欢他的人把他的唱词和故事用文字记载下来,才成为今天的《荷马史诗》。这在柏拉图和孔子的时代都一样,他们都不是“书写”的思想家,而是“表演”的思想家。
诗、歌、历史、哲学和科学的原始形态,都不是文字的,而是表演的。孔子游说列国,想说服别人相信他的思想,他决不会站在国君面前宣读自己的笔记,而是像演员那样尽情地演讲、表演,他的眼神、手势、表情、动作,与他所谈的思想同样重要,是“思想的介质”。但表演形态的思想已无法保存了,世上只留下了一部文字的《论语》。那柏拉图呢?他甚至怀疑荷马的表演目的,认为这种表演(模仿)不能表现真实(理念),仅仅是感动老百姓的手段,这不是思想,他与格罗康关于“桌子为什么是桌子”的辩论才是思想。柏拉图的思想也是通过对话体流传的,所以,《论语》和《理想国》都是最早的“思想剧本”,最早都不是要“写”出来的思想,而是“表演”出来的思想。亚里士多德谈荷马时,曾夸奖荷马的表演才能,并把这种才能叫做“修辞学”。他把荷马的修辞才华分为两类:Ethos和Pathos。所谓“Pa.thos'’就是感人术,指用来感动别人,使别人相信的方法和技能;而“。Ethos”是指性格,指演讲者通过话语向观众传达的个性形象。“思想剧本”的流传方式把人们的情趣集中在文字之修辞上,而从没有人把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看做最早的表演学著作,故而关于思想表演的学问在历史中消失了,只剩下文字脚本。
从文字的产生到现在,我们面对着一个数千年的文字脚本史,我们是否能做这样的假设:在这部思想史之外,我们遗失了另外一部生动的表演的思想史呢?这个历史不仅需要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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