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同样表达出以书法自娱自乐、抒发情感的观点,在其题跋中云:‘笔墨之迹,托于有形,有形则有弊。苟不至于无,而自乐于一时,聊寓其心,忘忧晚岁,则犹贤于博弈也。”他还云:“遇天色明暖,笔砚和畅,便宜作草书数纸;非独以适吾意,亦百年之后与我同病者有以发之也。”①
米芾则对书法看得更为透彻豁达。一次,好友薛绍彭找他核订晋帖文字错舛,米芾却写诗一首作答:“何必识难字,辛苦笑扬雄。自古写字人,用字或不通。要之皆一戏,不当问拙工。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②此诗虽有牢骚之意,却也是米芾对书法功能作用的真实看法。
欧、苏、米均为宋之文学、书法大家,在当时或以后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他们的书法观念应有着广泛的代表性。宋代的书法观念何以有着如此大的转变,究其原因,主要有二:
一是书法的现实状况使然。有唐一代,中国书法的造型工程已完成,书法诸体的基本形式规范已完备,书法字体拓展空间已殆尽。宋代书家面临着中国书法史上的这一事实,何去何从!学什么?怎样学?如何不重复唐人书法?如何超越唐人或走出一条新路来,这是宋代书家必须要面对的一个严峻问题。这与宋代诗人所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面对唐诗这座高峰,如果还跟在唐人后面,是永远也写不出好诗,写不出自己的风格来的。正如元好问所说:“窘步相仍死不前,唱酬无复见前贤。纵横正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①故而宋代有成就的诗人都能从唐诗进,又能从唐诗出,发展个性,自成面貌。宋书法也是如此,既然书法字体造型已规范完备,已无发展的空间,那么就在此基础上,追求个性化的书风;抛弃功名利禄,写出率真之情,自然之意,这样面貌自会出来。正是在宋代,中国书法结束了“造型时代”而跨入了“风格时代”。
二是宋代文化政策使然。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注重文治,抑制武事,后继者一直延续这一政策。优礼儒士,重用书生,广开科举,延揽人才,设置馆阁,形成艺术中心;同时有意让文臣们远离政治,养尊处优,专注于学问或文艺。这样一来,隐逸精神成为宋代士人精神内核的重要构成部分,隐逸生活成为宋代士大夫阶层的普遍追求。书法艺术在他们眼里也就成为怡情养性,抒写自我率真情趣的最佳表现形式了。而宋代的科举强调学问,不问门第。以策论取士,以诗文取士,这在客观上也要求士大夫阶层须学识渊博,才艺全面。士大夫们在书写中,也是力争以书见学识,以书见情趣,写出个性,写出真情。加之宋代书家多为诗文高手,所书内容多是自家诗文,一幅书法作品集诗文、学识、才情、书艺于一体,极具审美价值。故而宋代书法充满了学问气、书卷气,品位极高。书法在宋代书家那里,是个人特性的包容与个性风格的呈现。这也是宋代书法尚意的基础与具体显现。
因此,“以意为尚”书法艺术宗旨的确立,并成为整个时代的审美追求,就构成了宋代书法的第二个重要特征。“尚意”本是中国文学艺术共同追求的审美情趣,但“意”的内涵在不同的时代是不尽相同的,而不同时代对“意”强调的程度也不一样。宋代书法因要摆脱唐代书法尚法的束缚,要有所创新发展,故而对“意”格外重视,“尚意”也就成为宋代书法的特征和审美追求。宋代书法“尚意”所包含的内容是丰富而复杂的,既指与唐代书法有继承关系,又强调应有所变异发展。这变异发展则是扩充书法的艺术内涵,发挥书法的抒情功能,确立新的审美追求,以及开拓与之相适应的艺术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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