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件事情,是比赛的普及。大量的比赛,促使选手不得不去努力适应大多数评委的标准,尽量在风格上循规蹈矩,不做任何“出格”的演奏,不出差错。因为,对于不同的风格,评委往往有不同的观点,但是,大部分评委都拿着乐谱在那里,盯着你,比照乐谱上的音符记号。在这点上,大部分评委是一致的。因此,许多演奏家,就像一位乐评家说的,“宁可斩断自己的手指,也不愿意改动乐谱上哪怕一个音符,或者记号。”钢琴家奈利塔说,“日益增多的比赛,所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当代听众对音乐会演奏的欣赏方式的异化。我担心人们已经渐渐地习惯以评判的眼光去欣赏音乐了。今天的听众似乎只是关心谁弹得更好。”而不是从欣赏的角度,去品味他们的不同之处,因此,面对音乐演奏,没有了那份激动的心情。
今天,严肃的演奏家,都会竭力选择最好的版本,聆听最“正确”的现场演奏,或者录音,尽量做到字字句句忠于乐谱,避免被批评为“歪曲原作”。这一潮流,从积极的方面来说,是纠正了19世纪浪漫主义演奏流派中,对于作品随心所欲,甚至肆无忌惮改动作品的做法,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则是使得大多数的演奏,在风格上常常雷同,四平八稳,而且越来越缺少个性。我们听以前音乐大师的录音.不管它们是否完美,总能够大体上辨别出是谁弹的。霍洛维兹的声音、乐句的风格、表情,与古尔德就是不同。但是,现在如果我们放一段当代钢琴家的录音,假如不告诉你,那是谁弹的,就很难猜出来,他们听起来都很完美,但是都很相像。你很难把他们区分开来,大家倾向于弹得彼此一个样。
曾经有过一个时期,存在过不同的钢琴学派,有所谓的德奥学派、俄罗斯学派、法国学派、意大利学派,等等,各个学派都具有自己的特点。而在今天我们这个全球化、信息化的时代里,所有各种学派的特点都不怎么明显了。各个民族学派没有了,有的只是一个国际学派。今天的钢琴家们,技巧都相当棒,节奏都非常严格,线条轮廓都相当分明。就像勋伯格形容那样,“他们往往是一些直译主义者,力求将谱上的音符直接翻译出来。事实上,绝对迷信谱上所记的音符,唯音符时值是从,犹如会计师审查资产负债表。这一点他们做得很好。他们没有能做到的是读透音符的字里行间。”勋伯格说这段话是上世纪80年代。从那时起,情况并没有很大的改变。
今天的演奏家,在演奏时,不但要与以前的大师所留下的录音竞争,还必须超越自己以前的录音,格伦·古尔德说,他在现场演奏会时,还要必须与自己以前的录音竞争。指挥家莱因斯道夫说:“由于滥用唱片,有两种事是越来越差:一是音乐中的文化修养,一是读音乐的能力。如果人们受其他音乐家的影响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那么就不可能以独特的方式去诠释作品。”
现在,音乐批评家一面感叹具有个性的演奏越来越少,一面却继续用是否“忠于原作”的标准,来衡量一种演奏是否“正确”。其实,他们所谓的“忠于原作”,只是他们头脑中所认定的模样,而那种模样,大部分是由他们所听过的录音所形成的。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一提到忠于原作,就好像非得照本宣科,弹得干巴巴不可。傅聪在1956年,才22岁时,就说过:“谱上的音符,虽然西洋记谱法已经非常精密,和真正的音乐相比,还是很呆板的。按照谱上写定的音符的长短、速度、节奏、一小节一小节的极严格的弹奏,非但索然无味,不是原作的音乐,事实上也不可能这样做。”这种纠枉过正的结果,使人们对出席现场古典音乐会的兴趣和热情,正在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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