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艺术从根本上说不是一种认知形式
为什么说艺术不是一种认知形式或曰知识形式呢?
第一,把艺术当作认知形式不符合人类社会的结构功能原理。
人类社会作为一个自组织、自控制、白调节的最高级系统,有其结构和功能上的高度精密性与合理性。在我们人类的生存活动中,认识功能好比眼睛,是管看路的;情感功能好比发动机,是给行为提供动力的。没有眼睛看路,就像“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危险得很;没有动力推动人的行为,如何行动得起来呢?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认知活动以及作为人类认知活动高级成果的哲学、科学,就是人类生存活动的眼睛和向导,而我们的情感则是动力。艺术通过它所形象地展示的生活中的真、善、美、益和假、恶、丑、害诸种正的与负的价值,以及这些正、负价值事物在作者心中所激荡起来的感情,来激发艺术受众的感情,提高人们的精神境界,推动人们创造、发展生活中的真、善、美、益,限制或消除假、恶、丑、害,使生活更加美好,社会更加进步,人类更加幸福。艺术是人类社会系统自我维持、自我发展的动力结构链条中的重要环节。认知和情感、科学和艺术在人类心理结构与社会结构中的地位及功能是如此不同,岂容混淆!看路的职能已由认知及其系统成果“科学”来承担,若把艺术再当做认知形式来看,那就意味着人类社会在结构和功能上既有重复和浪费,又有严重的缺陷。如果我们承认人类社会是一个高度发达的自组织系统,那么,它就不可能存在如此无谓的重复与严重的缺陷。人类认识世界的目的是指导生存活动,使自己在适应环境、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中不犯或少犯错误,达到生存与发展的目的。让艺术担负这样的任务,超出了它的职能范围。《义勇军进行曲》以急迫的呐喊唤起千百万优秀中华儿女奔赴抗日战场,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七交响曲》,在激发人们仇恨法西斯侵略者并起来战而胜之方面发挥了伟大的作用,但是,它们没有,也不可能告诉人们如何做——采取什么策略、方法去战胜法西斯侵略者,这不是它们的职能,这种职能要由研究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的科学及其指导下的实践来担承。《义勇军进行曲》等作为艺术作品不可能担负认识世界的功能,而是鼓舞人们的抗敌热情,为抗战救亡提供精神动力。科学和艺术的作用是不可以互相替代的。由此可见,把艺术归入认识系统,是归错了档,划错了类。
第二,认识严格尊重事实,艺术需要幻想、虚构和夸张。
人类认识活动的直接目的在于获取尽可能确切的知识,把握客观世界的本质、规律,求得真理。要求得真理,就要严格尊重事实,排除幻想,按照世界本来的面貌认识世界。对于世界的正确认识,不在于你主观上觉得世界如何,幻想它如何,希望它如何,而在于它事实上如何。然而艺术却并不一概要求认识论意义上的真理性,它主张虚构,鼓励幻想和夸张,并且常常按照艺术家所希望的、想象的样子去写。梁祝死后化蝶,杜丽娘死而复生,白蛇、青蛇变为美女,孙悟空七十二变,桃花源里“秋收靡王税”,《镜花缘》中巾帼役使须眉……都不具有认识论意义上的真理性,都不能视为对现实世界的认识形式。作为认知形式来看是荒谬的,作为艺术描写来看则是引人人胜的,成功的。文学是这样,其他艺术门类尤其如此。认识论的音乐美学家把人类的音乐活动看成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一种活动,把音乐作品看成是音乐艺术家对客观世界的一种认识形式①,但是,他们却无法回答一曲《良宵》,一首《月光奏鸣曲》,究竟向我们提供了关于客观世界的哪些知识?告诉了我们关于客观世界的哪些本质和规律?尽管持认识论的美学观的美学家把艺术和美叫做“形象的真理”②,但是在我看来,艺术,尤其是音乐艺术,并不以揭示真理为己任,在音乐作品中,实在无真理或谬误之可言。《病中吟》向我们揭示了哪一条真理?或者显示了何种谬误?恐怕谁也无法回答,甚至连这样提出问题都近乎荒唐。然而若把艺术当作人类认识世界的一种形式,就必须面对这种尴尬:回答这一无法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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