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29年“华尔街大空头”
--利弗莫尔实至名归
“世界复归于混沌。”
--莎士比亚《奥赛罗》
“1929年10月
“10月29日星期二一早,华尔街高楼耸立下的街头巷尾挤满了成千山万的人。他们情绪激昂,就等着看预期的冲突事件,想一睹为快,希望感受因此带来的身心震撼。警察骑着马,侦探穿着制服,想要驱散纽约交易所门前的暴民,但全都无济于事,只要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大家就推推搡搡,马上把他们又包围起来。
“一到交易所内,紧张和恐惧的气氛迎面而来,指针慢慢接近10点钟,开市的锣声就要敲响。不到一周前的‘黑色星期四’一早,股市遭遇了有史以来最惨烈的暴跌;随后的周一下午,股价全面下挫,四处蔓延的恐慌情绪更加严重。
“在全国各地的经纪人办公室里,在场的投资人紧张不安,咳嗽声不断,他们来回换着脚站在那里,盯着一动不动的股票报价器,好像被催眠了一般神游天外。而机械报价器却无动于衷,随时吐出宣告他们或侥幸逃过一难或全军覆没的判决,而后者可能性更大。”
--威廉姆·克林格曼(WilliamKlingaman),《1929年:股灾之年》
时间回到1929年10月29日早上,七点二十分整--不是七点十九分,也不是七点二十一分,杰西·利弗莫尔(JesseLivermore)正站在别墅气派的大门口,等着见到他黑色劳斯莱斯发动机罩上的飞翔女神。他的别墅有29个卧室,位于长岛的帝王角。司机是个懂规矩的人,他得在七点二十分整的时候把车开到别墅前的车道上。杰西·利弗莫尔可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清白的薄雾从长岛海峡吹过来,加重了空气中的寒意,诉说着季节的变化。寒冷的空气给人不安的感觉。七点二十分整,汽车沿着圆形的长车道驶了过来,停在他面前。他默默地冲着车点点头,自己打开车门,倾身坐到了后座。一如每天早上,他把胳膊下折起来的报纸放在皮椅上:《纽约时报》、《伦敦时报》和《华尔街日报》。他又看了看所有的头条标题,全都如出一辙--“全球股市重挫”。
车还在别墅的行车道上时,他打开了阅读灯,把侧窗的窗帘放了下来。他需要在黑暗里静静地研究这些报纸。对杰西·利弗莫尔来说,报纸从未出乎他的意料。实际上,这些大标题他已经等了几乎一年的时间。为了这一天,他精心策划,耐心十足。
进入曼哈顿的时候,司机没有降下隔断窗,而是通过麦克风说:“利弗莫尔先生,进入曼哈顿了,您让我提醒您一声的。”
利弗莫尔拉开厚厚的黑窗帘,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照进了漆黑的车后座。他想让司机开到华尔街,让他看一看,感受一下街道上的气氛。
但是,这样有可能影响到他以后的操作,影响他的情绪和客观性。这就是底部吗?还是只是一个急跌的中继?市场信心会恢复进而抑制这种自由落体吗?空头头寸该不该平仓?这些问题的答案决定了他的收益,而且他早就知道,重要的是民众在股市上实际做了什么,而不是他们声称正在做什么。
有些人可能想目睹人们六神无主、万念俱灰之态,体验恐惧之魔一朝击倒贪婪之神时出现金融混乱的绝望之感。而此前贪婪之神一度貌似强大无比,百战百胜,繁荣胜景持续多年不败。
但利弗莫尔不属于这种人,他要置身事外,不受人类这些习惯行为的影响。他反应灵敏,看一切事物都能洞若观火。市场开盘交易时,他更愿意在办公室默不作声,看着报价器吐出一个一个报价。
他拉上黑色的窗帘,又开始在黑暗里研究这些报纸,头也不抬地说:“不用了,哈里,直接去办公室。”
利弗莫尔在第五大道730号赫克舍尔大厦下了车,然后乘私人直达电梯到顶层18层。利弗莫尔要求电梯直达办公室,中途不用和任何人费口舌,能免则免。
自动交通灯安装前,纽约警察会坐在警亭人工控制交通灯。利弗莫尔的坐驾经过的时候,他会保证绿灯亮着,让他一路从长岛的帝王角直达纽约,中途一刻都不耽误。
司机哈里每周都会按原路线走一遍,在每个交通灯警亭稍事停留,打赏当值的警察一笔现金,以感谢他的爱心之举,保证这位“金融家”在路过警亭时一路畅通。杰西·利弗莫尔就是这样一个一丝不苟的人。
杰西·利弗莫尔进了办公室,门上没有名牌。开了门就到了小接待室,哈里·埃德加·达西(HarryEdgarDache)就在这里办公,他可不是个能轻易糊弄的人。此人身高6.6英尺,体重275磅,媒体形容“貌丑如猪”,而且可对人不那么可亲。
办公室还没人,利弗莫尔总是第一个到。他用保存在办公室保险箱的特制钥匙开了第二道门,保险箱的密码只有他和哈里知道。哈里甚至还监督办公室清洁工的工作。他的办公室堪称是纽约市最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手工雕刻的拱门、定制的书架、嵌着漂亮的桃花心木和刻有花纹的橡木的墙壁。他原先是在一个英国庄园主的图书室看到这种木刻图案的,然后掏钱让人拆了下来运回纽约,组装到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有一个接待室;穿过去是交易室,里面有一个绿色的书写板和留给“书写员”用的走道,有整面墙那么长;接着是会议室;最后才是利弗莫尔的巨型办公室。所有的房间都能看到书写板。
他一般有六个雇员:五个书写员,再就是哈里,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在绿色书写板上写股价,从办公室头写到办公室尾。哈里·埃德加·达西监督办公司的一切活动,并且随时待命,听候调遣。书写员则被要求严格守密,所获报酬颇丰。办公室守则就是:“交易时间严禁交谈”。利弗莫尔希望在开市时集中精力。报价必须即时写上去,这关系到动辄百万计的交易。
每个房间都有几个报价器,保证他走到哪都能看到报价。蜿蜒曲折的纸带就好像是他血管里流动的鲜血,自己是有生命的。报价器还占据了他所有住处的主要房间:普莱西德湖村、长岛、曼哈顿的公寓、棕榈海滩上浪花酒店的套房、甚至他那艘300英尺长的邮轮。
他因这次灾难性的崩盘饱受非议,有人谴责他本人引发了此次下跌--此次自由落体式的下跌,现在看起来还深不见底。他相信生意场--即他的股市--就好像是战场。战场上,一旦犯错就会没命;在杰西·利弗莫尔的生意场上,如果犯错了就可能瞬即破产,眨眼之间就能在经济上丧命。
他一直是个认真的人,而今天他要认真做一点交易。他依然是衣着得体,一身从伦敦萨维尔街手工缝制的西服完美展现了他消瘦的身材;样式新颖的衬衫来自埃及质量最好的棉花,袖口上还绣着自己的名字;金黄色的头发都向后梳,左偏分;银色的领带巧妙地点缀着一身西服,浑然一体;夹鼻眼镜戴得端端正正;马甲上的金链子斜跨两个口袋,一头系着纤细的金色铅笔,另一头系着小巧的金色铅笔刀,他经常一边不停地摆弄其中一个,一边侃侃而谈。
他收集了近期《纽约时报》上的很多文章,报上全都指责他是造成此次崩盘的罪魁祸首,他是华尔街最著名的空头,做空对他来说和做多没有区别。他对此充耳不闻,他知道股市有涨就有跌,可能性不分伯仲,但一旦下跌,跌速就有涨速的两倍那么快,今天的股市就是这样。
他目前操作一百多万股,价值远不止一亿美元。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开始布局,小心翼翼、人不知鬼不觉、不动声色,而且动用的经纪人超过200个,所以没人知道他了干什么。他正做空股市,卖出的那些股票他会在以后买回来,按低得多的价格,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华尔街大空头”。
今天,他就像是在北极冻土地带埋伏的孤狼,四处寻找猎物,同时也小心留意着可能消灭他的敌人。他知道华尔街到处都是这样的人--给他致命一击,了结他的金融生涯。
他拿起了一篇《纽约时代》上的文章,看了看标题,克制着洋洋得意地心情。没人能比利弗莫尔更清楚股市的风云变幻能有多快:
纽约时报
1929年10月20日
卖盘如潮拖低股市
周六,在两小时的交易时间中,纽约股票交易所交投活跃,并创下历史上最严重的下跌。收盘最终报价显示各支股票净损失从5点到20点不等,市场价值总计蒸发约1,000,000,000(10亿)美元,甚至更多。
交易总量为3,488,100股,是交易所成立以来周六第二最大的单日交易量。按照最初半小时的交易速度,如果持续交易五小时将创下8,500,000股的交易量。证券交易委员会直到12点闭市后一小时二十三分钟才知道最后的价格是多少,不堪重负的报价器也因此推迟了报价。
核心股票遭袭
昨天在股民中广为流传的说法是,杰西·L·利弗莫尔--这个曾经的国内最大的投机商,就是做空集团的领头人,他们几周来不断打压股市,几个核心的高价股票因此异常疲软,他至少应该承担部分责任。
芝加哥的亚瑟·W·卡顿(ArthurW.Cutten)是公认的多头领袖,他昨天在亚特兰大的酒店关注股市。他告诉密友,事态的发展不会改变他的看法--优质股票最终会走高。
利弗莫尔和卡顿到底谁才是股市的霸主,这个话题最近三四天在华尔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报纸上两派的口水战都不足信。据说利弗莫尔重仓卖空龙头股,而卡顿重仓买空龙头股。利弗莫尔一度登上国内卖空派领头人的宝座,几年的沉寂后,又有再现辉煌之势,只能说市场的变化太令人称奇。
大家普遍认可卖空是造成此次下跌的最主要因素,进而引发更多股票清盘,一些股票的表现最终影响了市场信心,市场显然没有得到有组织的支撑,通常如果支援力强大,股票不会这么放人自流。
前几个月,股市在多次调整之后的继续上涨给利弗莫尔创造了良机。市场传言他当时大量卖空了几只股票,如美国钢铁、蒙哥马利·沃德百货连锁店、席梦思公司、通用电气、美国和外国能源公司(AmeriCanandForeignPower)以及其他五六只核心股票。随后他故技重施,重锤打压,市场先是上涨乏力,接着就一路直下。
卡顿、菲舍一家(theFishers)、杜兰特(Durant)和其他几个在华尔街以“十大”著称的集体都持有大量核心股,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计划和资产,因股市下跌以及技高一筹的卖空成了水漂。
昨天出现并在金融圈蔓延的说法是,利弗莫尔的卖空活动有沃尔特·P·克莱斯勒的一臂之力。据说后者怀疑芝加哥-底特律集团打压其股票,将股价从年内135元的高点拖低到不足55元,因此怒火中烧。
卖空派的杰出领导看来就是利弗莫尔了,他因炉火纯青的卖空技巧,积累了难以估量的财富,而且至少暂时看来对股市的操作完全“正确”。而以买空起家的卡顿,在最近三年的牛市里赚了大概1亿美元或更多,堪称买空派的代表,但致少暂时看来对股市的操作“错误”。
卡顿先生来了纽约,在交易所总裁的办公室关注着市场。他向朋友透露,很多卖盘表现疯狂,他相信应该持有优质股票等着上涨。他没有动摇一直坚持的从长计议,他也没有公开对市场作过评价。当然,他们对持仓品种和这几天的操作也无可奉告。“
(同一张《时报》上的文章)
利弗莫尔主导卖空
-华尔街盛传”回归“
卡顿背骂名
在股市操作上沉寂数年的杰西·L·利弗莫尔从天而降,闪亮回归,如果华尔街报道所言非虚的话。利弗莫尔先生是骨灰级的市场玩家,他的回归成就了华尔街的又一个奇迹。他从小就在波士顿的经纪公司做书写员,同时摸索出了自己的盘口技术。虽然只是小笔买卖,他还是被纽约和波士顿的所有投机店禁足,因此获得随其一生的绰号”小豪客“。
来到纽约后,经过股市长时段涨涨跌跌的摔打,他操作股市的技巧日臻娴熟,经过很长时间的无往不利,他赚了好几百万。据报道称,就这在这一轮牛市中,他发现股价过高,情况不妙。据说通用汽车、美国钢铁、通用电气和其他股票的持续走高吸走了他大部分利润。他还是看空,一次次地平仓。金融圈的报道称,他甚至动用了大笔前几年发达时攒下来的不可撤销养老金,不仅有他自己的,还有家人的。
利弗莫尔的对手亚瑟·卡顿会被人错认为是个乡下的小店主,他对各种各样的会议不屑一顾,不知是装装样子或是习惯使然。他腼腆害羞、寡言少语、朴实无华,常常坐在普尔曼吸烟室后面的角落,听着过路人闲谈他的股市传奇,自己在一边却不露声色。不做交易的时候,他就回到芝加哥附近的农场,成了彬彬有礼的农民。
利弗莫尔却与之迥异,俨然是个讲究细节,衣着鲜亮的城里人--身材消瘦,金发,穿得体的暗色服装,开劳斯莱斯,仆人成群,住所有五六处,办公室位于赫克舍尔大厦的顶层,豪华程度可能是纽约之最。
这两个人在气质上有天壤之别。卡顿平和,不善演讲,难有一丝激烈的表情,而利弗莫尔则是急先锋,神经紧张,情绪化,有迷信倾向,但却敢在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上押上最后一分钱。利弗莫尔不止一次栽跟头,而是有好几次。而卡顿至少在这几年都是牛市的领军人物。
再过个把月,市场有可能发生令人不知所以的事情,上演多空的直接对决,正是纷繁复杂的经济因素导演了这场战争,所有因素都不容小觑。现在可以完全肯定的是,如果股价上涨,卡顿先生将扮演助推器的角色;如果股价下跌,利弗莫尔先生就会火上浇油。但他们之间没还什么个人恩怨。”
“嗯,股市从来就不是个人恩怨!”利弗莫尔看完文章后说,然后把文章放在桌子上。他和卡顿长年以来都是反向操作,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两人年轻时在芝加哥谷物交易所买卖商品期货的时候。
电话响了,助手哈里·埃德加·达西刚赶过来,利弗莫尔示意自己来接电话。
“你好!”
“是杰西·利弗莫尔吗?”
“是的。”
“你这个混蛋,大混蛋,利弗莫尔。看你干了什么,你得给我赔。都是你害得,我破产了,不,我还不止是破产了,我还欠经纪人几千美元的保证金,还好我还有枪。我这就去找你,把你的脑袋打开花。下次开门的时候,我就站在你门口,你就知道你该进地狱了,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利弗莫尔摔了听筒。就是这些在美国到处转载的文章把“崩盘”全怪到他头上,可这不是他的错。他还没强到能呼风唤雨的程度,谁也没这么强,即使他来自从不可一世的摩根公司。但这样也没办法阻止公众对他的谴责,说他一再地卖出、卖出、卖出打压股市,这样不行,他得想办法。他给《纽约时报》打电话,称要给他们一篇采访稿刊登出来,但收效甚微。人们还是不断攻击他、骂他,并威胁他。他重新看了一遍给《纽约时报》采访稿。
纽约时报
1929年10月22日
利弗莫尔不再卖空
称能左右市场的看法愚蠢至极
杰西·L·利弗莫尔昨天否认与卖空集团有任何联系。之前华尔街长篇累牍地报道他大量做空,导致股市近期暴跌,是卖空集团的领军人物。
利弗莫尔先生从他在第五大道730号的办公室发来声明,内容如下:
“这几天,各种各样的报道铺天盖地地出现在报纸上和各个经纪公司里,让人认为一个以我为首、受许多著名投资人资助的大型卖空集团已经形成。我想说的是,关于我的一切谣言全都是胡说八道,我对什么联盟一无所知。
“我在股市上都是个人行为,对股市无法产生影响,以后也不会有更大的动作。
“认为一个什么人或什么个人联盟就能拉低美国这么一个大而富裕的国家的股市,简直愚蠢至极。这几个星期的形势全都是许多股票被长期连续恶意操作的结果,股价下跌不可避免。根据实际的公司收入和股票收益计算,这些股票的价格远远高于其真实价值。
“那些造成股票虚高的人才应该为今天股市表现负直接责任。真正坚实的股票遭到绩差股的连累,吃亏的是广大公众,这很不幸。
“如果有人劳神分析一下各个股票的卖价,用美国钢铁举例,卖价大约是现在年收入的8到10倍左右,其他股票肯定也在高位,实际上在高位很久了,按照高得离谱的价格交易。
“联邦储蓄委员会和银行权威曾经做出一再警示,但也未能挡住股市上涨。因此,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长了脑袋就不会认为一个人就能真正影响股价。”
“一群傻瓜,”他嘟囔着,“真是一群傻瓜,以为我能让整个市场乖乖听话。说梦话呢!”
利弗莫尔可能只是启动装置的一个部件,前提是市场环境已近孕育好了,疯狂的投机最后总能让市场轰然倒地。他自14岁起做交易,已经有35年的历史了,赢的输的加起来有几百万。1929年他正处于鼎盛时期。
利弗莫尔谨慎地审时度势。那些恐吓电话惊动了他。财产损失能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他一清二楚,他自己就在职业生涯中屡次经历,有亲身感受。他不得不再做一次声明,马上做--他的家人也不安全,也曾受到恐吓。
他脑子里千头万绪,但还是在报价器边安静地等着,报价器就放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桃木办公桌上一干二净,只放了一个黄铜底座的报价器、一个便签本、一支铅笔,还有两个桃木盒,上面分别标着“未处理”和“已处理”。
现在办公室的人都到齐了,六个人在书写板前一字排开,身上穿着羊绒夹克以防蹭掉板上的粉笔字,每人一副耳机一个话筒,直接连着纽约证券交易所大厅,每人负责一个类别的股票或商品。报价器响开了,吐出弯弯曲曲的白色打孔纸带,上面的符号代表美国众多的公司。这些股票符号象征了这个国家的大部分财富。
利弗莫尔看纸带如同是看报纸一样一目了然,他记着所有的公司符号,而且精于计算,能记住所有的报价,就好像一个桥牌高手能记住所有出过的牌。但为双重保险,他还是会盯着书写员的数据,看着他们来来回回,在书写板上写上满满的数据,同时哈里也在一边监督这些书写员。今天利弗莫尔关注的重心是“利弗莫尔持仓品种”,他看一眼书写板,就能马上计算出整个投资组合的账面价值。这时除了粉笔书写的声音,办公室鸦雀无声。只要一开市,利弗莫尔办公室里就安安静静,没功夫谈天说地,书写员都知道这个规矩。
今天的总收益再加上本钱正接近1亿美元,但他一言不发。主办公室的电话又响了,他示意哈里别接电话。已经开市了,他可不想再为一个威胁电话扰了心绪。那些电话分散了他的精力,他什么也不想听、不想说。只要一开市他就变成正在寻猎的狼,只能集中精力关注手头上的事。他的投资组合里只要有1%的变化,就意味着他要么赚了100万,要么赔了100万。
精力稍有差池,动辄就是数百万的损失。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痴迷这个游戏--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活跃了起来,这个世界上除了纸带,什么都不存在了。他只要够聪明,就能读懂纸带的意义,找到隐含的线索,纸带自己就会说话,并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手握重金,正与市场上的两大死敌--恐惧和贪婪决斗。
晚上他回到帝王角的家,却发现妻子桃乐茜(Dorothy)和两个儿子保罗和小杰西都不在。墙上的画没了,一些波斯地毯无影无踪,银器也不知去向。于是他到二楼去查保险柜。桃乐茜把她从哈利?温斯顿(HarryWinston)和梵克雅宝(VanCleefandArpels)搜集来的名贵珠宝都放在里面,但现在里面空空如也。
他转到厨房,四个厨师和两个佣人正在准备晚饭。
“利弗莫尔夫人和孩子去哪儿了?”他问。
“他们搬到司机家的公寓去了,先生。”领班的仆人说,“我们都听说了这次全面崩溃的消息。我们觉得很遗憾,利弗莫尔先生。”
利弗莫尔沉着脸瞪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去了车库上面司机的公寓。他们有两个司机,一个给桃乐茜开车,一个给他开车。他昵称妻子为“小老鼠”,而愿意别人称他“JL”。车库就挨着别墅。他一路跨过了卷起来的地毯,绕过了那些无价的艺术品和有年头的古董家具,进了客厅。桃乐茜和两个孩子坐在沙发上,衣着鲜亮,全身装扮。
“小老鼠,怎么回事?你想干什么?”
“我们都知道了。我很难过,JL.”她说。
“瞎说什么呢?”
“我们知道大家都因为这次崩溃破产了,广播里整天说。有人跳楼,有人在办公室开枪自杀,有人直接就不见了,一些女友给我打电话……我很难受,JL。”
他愣愣地看着她,她仪态优雅地端坐着,两个俊俏的儿子分坐在两边,装着珠宝的特质皮箱挨在身边
她和他完全互补:热情四溢、精力旺盛、随性而为、热衷社交--在人群里如鱼得水、直言不讳、是个天生的开心果、毫无心机,实际上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笑她。
他低头看了看珠宝箱。在股市上一败涂地、穷途末路的时候,他有几次向她伸过求助之手。破产后需要本金的时候,他不止一次背着那个箱子去找哈里·温斯顿(HarryWinston)。那些珠宝的价值接近400万美元,能从哈里那儿抵押出100万美元,拿着这笔钱他就能东山再起。后来他站稳脚跟回去赎的时候,总是额外给哈里一笔钱。
“小老鼠,先去和孩子吃饭,把箱子带上。”
“天呐,JL,你又要用吗?”
“用不着,今天赚得最多了,我卖掉了一半的股票。我们没事,我根本用不着那些首饰了。你和孩子现在过来吧。”
他笑着转身走了出去,看这一天过的。她总能把他吓一跳,再让他开心,屡试不爽。他们之间不是没有问题,大部分都是他和其他女人引起的。他还是希望他们能过下去,他知道如果离婚,他会舍不得她,会非常想她。想着他们的爱情,他笑不出来了,视线有点模糊。他摇摇头,甩掉这些胡思乱想,不愿意为这些事劳神。只要还在一起,他就爱他们,管他将来怎么样。
威胁电话还是络绎不绝,而且越来越多。他得消除这些威胁,于是就给《纽约时报》打了电话。这家报纸很乐意刊登杰西·利弗莫尔提供的声明,他可不轻易显山露水。这次的标题是:
纽约时报
1929年11月13日
利弗莫尔现在唱多,称股市下跌过大,一些低价股可放心购买
杰西·利弗莫尔被贴上了卖空的标签,而且因为在此次市场重挫中卖空的股票最多而饱受非议。他昨晚告诉《纽约时报》,领头股票的价格下跌过大。但他没有说明自己的持仓量,有人怀疑他已经平仓,又开始唱多。
“历来股息不错而前景稳定的领头股票现在完全可以购买”,利弗莫尔先生说,“这其中不少股票跌幅过大。全国上下一度恐慌过度,手里的优质股票根本不顾价值就抛。我认为这种情况不会再有多久。蓝筹股就像前几天那样随手就抛,一点也不心疼,完全不可理喻。”
“这几天,这些股票的大单满天飞,原因无它,就是因为害怕。”
但是电话一如既往:
“利弗莫尔,你这个骗子!我知道你小子有多聪明。把股价打到底你才说你站到另一边了。我这就来找你,你别想睡安慰觉了。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风雨无阻:
“你这个烂到心的畜生,我成穷光蛋了。就因为你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我赔得精光。你琢磨着用非法勾当就能碾死我这个小人物、毁了我和我家吗?你死定了!别在一边偷着乐了。我家没法过,你家也别想好!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
势不可挡:“我没地儿住了,利弗莫尔先生,您有什么好建议吗?我整整花了23年才还清贷款,他们今天把我赶了出来。我现在就跟个要饭的一样在街上,还带着老婆和四个孩子。你是罪魁祸首,混蛋!你会遭报应的!”
没完没了。电话、信,甚至是人工投递的电报,恐吓铺天盖地。
1929年12月21日,杰西·利弗莫尔请了曾在拿骚郡当警察的老朋友弗兰克·高曼(FrankGorman)帮忙,他们有过几次合作,最后一次是因为珠宝被抢劫后,他妻子第一次收到“波士顿比里”的威胁。
高曼住进了长岛帝王角的别墅,陪两个孩子上学,暗中保护桃乐茜。
利弗莫尔走到顶层办公室的窗前,拉开了窗帘,俯视着1929年的纽约城。报价器在他手指间悠闲滑来滑去,远远不断地吐出报价,一片惨淡,纸带就好像是战场上的阵亡名单。
他不知道生活怎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事业达到顶峰,却没觉得比以前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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