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着不幸的身世。
在她三岁的时候,我的姥姥就去世了。三岁,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来说,真的不知道失去母亲意味着什么,那漫漫长夜里的孤寂,绵绵无边的心事,在未成年之前只有跟母亲谈起。在这个尘世,哪怕这个孩子生活再优越再富足,如果没有母亲的爱,那么他(她)的心灵也是孤寂的、悲酸的。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而母亲对于女儿,何尝不是如此呢?当我结婚生子,每每看到女儿和爱人温馨亲密的情景,就想起我的母亲,想起她孤寂的心灵和渴望母爱的痛楚。
姥姥去世后,母亲就跟着大舅大舅妈和二舅二舅妈一起生活。幸运的是大舅大舅妈和二舅二舅妈对母亲还好,特别是二舅二舅妈在生活上对母亲照顾很周到。为了减轻舅舅家的生活负担,母亲长到十七岁的时候就嫁给了父亲。尽管父亲很贫穷,但从此让母亲得到了幸福和快乐,母亲在父亲的爱护里过着平静但充满着爱的生活,和其他女人一样生儿育女,延续着一个女人应有的人生经历。父母亲相亲相爱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有一个哥哥,叫小仓,还没有给他起学名就早早过世了。在他七岁的时候得了扁桃体炎,连着几天高烧不退,当时医疗条件不好,缺医少药,没有挽留住哥哥的生命,早早地离开了我们。哥哥是个聪慧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会唱很多戏,京剧、评剧唱得有板有眼,字正腔圆。每逢家里来客人了,父母总要让哥哥在客人面前唱几段。哥哥总不让人失望,落落大方地站在庭院里,咿咿呀呀地唱起来。那时春天的院子里桃花杏花接踵而至地绽放,明媚而温暖的阳光笼罩着哥哥小小的身体。他的身体在铿锵有力的唱腔里优美地摆动着。客人们惊呆了:这小家伙是唱戏的天才啊!杏花开得正好,一阵阵的芬芳扑向听戏人们的心扉。偶尔路过院子里的风吹落片片花瓣,那些花瓣就飘落在哥哥年幼的肩膀上,定格成永久的记忆和伤痛。“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我对陆放翁这句诗有特殊的情感,因为那时的小仓,我的哥哥,在春天的杏花里灿烂成绝唱。
姐姐任淑义、我、弟弟任爱民相继出生时,就到了新中国成立后。那时人们的生活水平相对提高了一些,但还是缺医少药。我五岁的时候也得了扁桃体炎,高烧不止,母亲背着奄奄一息的我,到处求医治病,可一个小小的扁桃体炎就是治不好。母亲害怕我再像哥哥一样夭折,恐惧和痛苦一齐袭击着她。她天天抱着我,一刻也不松开。她怕失去我,曾经的丧子之痛还在折磨着她。那是多么疼痛的记忆啊!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苦痛深渊,恐惧啃噬着她的心灵。那时候交通不发达,没有交通工具,母亲就背着我步行去看病。我趴在母亲背上和她一起穿过沙沙作响的树林,涉过哗哗流淌的河流,我清晰地昕到母亲沉重的呼吸声和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她的孩子快些好起来,快些好起来,哪怕她吃再多的苦也不怕!
最后在一家私人诊所里,母亲按着我,医生用小刀硬是把扁桃体发炎的地方豁开,把脓液挤出,我的病才得以治愈。从那以后,我就很少生病。我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在父母的呵护下童年里充满了欢乐和幸福。我和我的姐姐、弟弟还有村庄里的小伙伴整天兴高采烈,神采飞扬,在那段童年最美的时光里,享受着父母的关爱。我奔跑在家乡哗哗流淌着的小河边,看到了翠绿的水草和流浪的小鱼。我在广袤的麦田里,听春天的麦子拔节的声音,沁人心田,又是一个丰收的好时节。飞过麦田的鸟在黄昏的余晖里歌唱,风吹起衣衫,一阵阵温暖袭来。月亮升起的时候,乡邻就从田地里回家,他们的笑声,在河水里荡漾。“日之兮矣,牛羊下来。”这些无与伦比的童年画面,像一幅绚丽的画卷,在人生的行程上铺展开来,那是最明净的岁月,有着我人生最初的梦想和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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