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西子湖畔东方吴昌硕艺术博览会磐石间,巨梅下,一尊平实的吴昌硕石雕。一个个中外学子、考生、游客、路人,也不乏新潮美女与帅哥,不期而然地收声屏息,至多悄声兴叹几句什么,显得少有的新奇、敬重,又不无疑惑。
“石雕”人,椭圆脸,光脑袋——正面见不到后脑勺的小块盘发,其貌不扬,身胚短矮。
“就这么个糟老……”
这“头”字刚嘀咕出一半,见众人侧目横扫过来,那小帅哥不得不立马收声。
复活的“石雕”人吴昌硕自嘲地一笑道:“这位小兄弟说得也没错。唉,生来就是这么一付人见人嫌的‘尊容’,跟你们这班帅哥、美女比起来,我这糟老头可就无地自容啦!”
刘海粟被昌硕先生的幽默逗笑了。反倒是嘀咕的小帅哥尴尬了:
“不不,我是瞎说!……”他还没“检讨”了,已被女伴狠狠捅了一拳。
“哎唷!……”
“石雕”人——吴昌硕宽容地笑了。刘海粟也笑了。一些个差不多的同龄人很有些幸灾乐祸!一位掮着画夹的学子紧瞄着久仰的前辈,欲疑又信地问:“先生就是那么多大师心目中的大师呀?”
“那是大大师啦!”
“太伟大了!”
吴昌硕又自嘲开了:“‘伟大’?呵呵,我既不大,更不伟,小糟老头一个。”
人丛里乐开了,气氛顿时松快不少。
刘海粟着即破题道:“你们不是一直催着要见见昌硕先生吗?现在见了,可以当面讨教。”
一阵兴奋的缄默。竟是那个嘀咕的帅哥冷不丁冒出一句:
“怎么才能做你这样的‘大大师’?”
女伴又是一拳,揶揄着:“你还‘大大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人丛里发出一阵友善的讪笑。雀跃的各式年轻人按纳不住了,终于蹦出一个声音:
“怎么才能像前辈一样,名扬天下?”
一语惊众。一围哗然!
“名气倒无所谓,创造财富最重要!像潘天寿先生的《春堂水暖》,拍出2072万!咳,那……”
“你不要太‘同’啦!”
“给力‘也不是这么个’给法。”
“是想’雷‘翻我们哇?”
刘海粟暗下摆首,歉意地一睃吴昌硕先生。吴昌硕不禁有些困惑,还是笑以置之。
“前辈的人生一定不平凡,你是怎么成为’大大师‘的?”
“人生的奋斗之路该怎么走?”
“我们很想知道前辈的’另一半。”
一阵争先恐后的提问,都满怀着各自的企盼。
刘海粟乐了,环顾着道:“你们这是’拷问‘大师呀?”
一个声音从纷争中冒将出来:“前辈你~生中遭遇最严酷的是什么?”
几乎不期而然,熙攘的纷争骤然间安静下来。
刘海粟收住了笑容道:“同学的这个’拷问‘,可是有点严酷哇!”
众目睽睽,汇注到“石雕”人——吴昌硕身上。但见吴昌硕神情慢慢变得凝重……
“严酷?……是太严酷了!……你们也险险见不到今天的吴昌硕了。”
芸芸听众不由得抽紧了心,一个个屏息凝神。
“那还是我十六岁的时候……”
那是在吴昌硕家乡安吉县鄣吴村。久来秀丽的金鸡岭溪头,而今火烟冲天,厮杀声声。没头苍蝇似的逃难人流四下乱窜。有从木桥上跌落水里的,有岔路中被挤倒的;小儿啼号,失散亲人四下寻呼……一派不忍目睹的混乱!不时有败阵的清军与民团,神慌慌气喘喘,血迹斑驳地横插进来,更增添了逃难人流的恐惧。
这是咸丰十年,即1860年,为解天京被朝廷清军围袭之困,太平天国新提拔的陈玉成、李秀成和李世贤等核心大将临危受命,终于击灭江南大营。二月初八(2月29日),忠王李秀成由广德,侍王李世贤由宁国会师安吉,遭遇清军和地方民团拼力阻击,引发了一场残酷的血战。一村、一乡、一城的生民纷纷弃家逃命……
十六岁的吴昌硕紧攥着父亲吴辛甲,惟恐被难民潮冲散。吴昌硕挎着小包袱,依稀的头发扎着条小长辫,似乎有些木纳的椭圆脸上透出无所适从的张皇。
“跟紧了,当心冲散。”做父亲的一面从入丛里开着道,一面叮咛着。吴昌硕的父亲吴辛甲,号如川。举人,虽已被取为知县,且钦加同知衔却不为官,还是以耕读为生。时年三十八。
“嗯。”吴昌硕很听话,可仍止不住回首探望着谁人,眼角泛出泪花。要不是冷不丁杀出的这场战乱,他怎么舍得下刚进家门的聘妻章月梅呢?她不啻有月下梅花的风姿,更有雪中梅花的情韵。听,此刻那甜美的声音又从耳际冒将出来:
“这是我刚赶做的’百纳鞋‘,你带上。外婆、妈有我照看,你跟爸快逃,我……等着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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