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宫廷摄影师裕勋龄就紧张地忙碌起来。为了防止太监们弄坏自己的宝贝，他亲自将笨重的照相机拖出屋来，然后仔细地在一块块玻璃底片上涂满药粉。由于天气炎热，当这一切都布置停当后，勋龄已是气喘吁吁，他英俊的脸庞上隐约可见几丝汗水。此时，慈禧太后的寝宫内，一干宫女太监正忙乱地拿出各种戏服，准备给老佛爷来个艺术照。隔壁的几间房子里，李连英、四格格等人也纷纷挑选出自己的行头，好按老佛爷的吩咐上场……
这是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农历七月十六日，在皇城内中海畔，一场晚清历史上最著名的摄影秀将要上演。而演出的主角，便是年届70岁的慈禧太后。虽然后人很难将这位专权、卖国、顽固的老太婆与艺术照联系起来，然而这却是一段真实的趣闻。
1839年照相术正式诞生后，很快就风靡世界，并在1844年左右传入中国，时任两广总督的耆英就大着胆子尝了尝鲜，让法国海关总检察长于勒·埃及尔为他照了一张肖像。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英法联军随军记者费利斯·比托等西方摄影师又将照相这一新奇的玩意儿带到了京城，恭亲王奕訢那张著名的照片就诞生于此时。虽然有个别人壮着胆子吃了一回“螃蟹”，但在封闭落后的中国，绝大多数民众对于照相术仍充满了疑惧。由于对现代科技缺乏了解，当时中国民间一直流传这样的说法：照相机是洋人“收魂摄魄”的妖术。民间百姓尚且如此，生活在深宫禁苑里的皇室后妃就更难以接近照相机了。在封建时代，女性的肖像如果被拍摄、复制并广为流传，岂不太失体统了？直到19世纪末期，在照相术已大为流行后，情况才有所改观。据考察，第一位接触到照相术的皇室女性是光绪最宠爱的珍妃，至今我们仍能看到她的一张半身照。
不过今天我们要说的是当时的大清王朝皇太后慈禧老佛爷，探寻一段她与照相术之间的趣事。
众所周知，作为同治、光绪两朝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慈禧太后一直过着随心所欲的帝王生活。在一般人的印象中，这个老女人几乎就是心理变态的代名词。她穷奢极欲、武断乖戾且反复无常，如果不是她的擅权、保守、狭隘和顽固，晚清时期的中国历史恐怕也不至于那么惨不忍睹。然而就是这个怪物般的老太婆，在各种新奇的西方玩意儿面前，却表现得像个小姑娘。关于慈禧太后的这一特殊嗜好，就连她的娘家后人也深有感触。那根正先生就说：“在爷爷的描述中，老年慈禧是一个非常爱照相的人，甚至还有一点小孩似的顽皮。”
据考证，慈禧太后的首次摄影秀很可能发生在1898-1899年间，而第一位幸运儿便是日本摄影师山本赞七郎。此人于1898年来到北京，并在内城隆福寺附近开设了一家照相馆，清朝皇室是其主要的服务对象。据说在拿到照片后，心情大好的慈禧太后当时就厚赏山本两万多两白银。可惜的是这次拍摄的照片并没有留存下来。由于1900年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义和团运动，随着八国联军的入侵，慈禧太后也携光绪皇帝仓皇西逃，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再琢磨照相的事了。好在经过一番动荡后，天下又暂时太平了，老佛爷终于可以好好见识一下这洋玩意儿的魅力了。
1903年，为了准备自己来年的70岁寿辰，慈禧太后特地请美国女画家凯瑟琳?卡尔进宫为自己画像。也就在准备画像前，慈禧偶然间认识了照相术的神奇。据德龄回忆，有一天，正在颐和园游玩的太后路过她的房间时，意外地看到了她在法国时拍的照片，立即为其逼真传神而叫绝。随即，慈禧问德龄姊妹俩会不会照相，因为她决定在让卡尔女士画像前先照几张相片。德龄的母亲赶紧回答说，虽然姊妹俩不会，但她的儿子勋龄却略懂。于是慈禧迫不及待地宣召勋龄第二天便进宫拍照。就这样，身为男性的勋龄从此竟得以自由出入宫廷，成为慈禧太后的御用摄影师。
现有的材料显示，勋龄爱好摄影很可能是受其父亲裕庚的影响。因为裕庚在担任驻法公使时，曾兴致勃勃地穿着法国服装在王宫中拍摄了几张化妆照。在接到命令后，勋龄便携带着从法国带回国内的全套照相器材进宫，专门为慈禧太后拍照。很快，太后就对这名年轻人产生了好感，因为他不仅有着良好的教养，而且是个“小帅哥”，英俊而优雅。从现存的照片不难看出，勋龄本人的确算得上是一名美男子。
按照德龄的记述，勋龄为慈禧拍摄的第一张照片是表现慈禧起驾前往仁寿殿的情形。当天天气晴好，当慈禧一行步入庭院时，勋龄已携带着笨重的照相设备等候在那里了。面对着那个神秘的木匣子，太后似乎感到非常好奇。她还让一名太监站到照相机的前面，然后自己通过镜头看到底是什么样子。当她看到镜头里太监的头是朝下的时候，觉得非常新鲜。德龄向慈禧解释说，照好以后就不是这样的了。在拍完照之后，慈禧又执意去暗房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冲洗照片的。看到自己的照片泡在药水里，脸都是黑的，就非常吃惊。等冲洗完成以后，慈禧迫不及待地把照片拿回自己的房间欣赏。如今我们依然可以看到这张特殊的照片，照片上一大群太监及后妃、宫女们前呼后拥，大总管李连英、二总管崔玉贵在前开路，慈禧太后端坐在肩舆上，地上还有她那条备受宠爱的长绒毛狮子狗。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后，慈禧太后便像上瘾似的迷上了照相。有意思的是，每次照相前，老佛爷都要查阅皇历，选一个黄道吉日让勋龄开展工作。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当时的摄影术可不像今天的数码相机这么方便廉价，就连胶卷技术也不是很成熟。摄影师用的大多是玻璃板，先在上面涂抹化学材料，然后长时间曝光显影，其制作过程极为复杂，成本也非常昂贵，不过这些对于尊贵的慈禧太后而言都是小菜一碟。据说为了追求更好的效果，勋龄每次都要连续拍好几张底版，最后从中挑选出精品献给太后。据统计，在1904-1906年间，慈禧总共拍摄了大约30多张照片，随后放大印制数百张，每张有25.4厘米长，个别得意之作甚至放大成76.2厘米的巨幅照，让宫廷画师给照片着色，然后非常精细平整地托裱在硬纸板上，装帧极为考究，并镶在长107厘米、宽85厘米的特制雕花金漆大镜框内，以增强艺术观赏效果。另外还专门配制了紫檀木匣盒，长128厘米、宽100厘米、厚20厘米，外加御用明黄色丝绣锦袱，其豪华程度堪称空前绝后。
从流传下来的慈禧照片中可以看出，最多的是她个人的肖像照，这些照片都拍摄于颐和园乐寿堂前一个宽大的御座旁。虽然已是古稀之年的老太婆了，但照片中面貌娇媚，目光炯炯有神，真可称得上驻颜有术。每幅照片中，慈禧的装束、头饰和周围的陈设都有所不同。颇为有趣的是，据说当勋龄给慈禧照相时，按规矩还得跪着拍摄，然而这样一来就够不着高大的相机了。正当勋龄急得满头大汗时，大太监李连英便给他搬来一个凳子，让他跪在凳子上照。末了还是“开通”的慈禧恩准其照相的时候免跪。或许是太投入这场“摄影秀”了，心情大好的老佛爷还即兴来了场“服装秀”。她每拍一张都要更换一次衣服和首饰，据说前后所换的衣服就包括缎绣龙袍、龙褂，绣蟒袍，绣百蝶袍，绣牡丹袍，绣凤和寿字袍，各色缂丝、绣不同式样的寿字图案敞衣，马褂，金丝串珠丝绣礼服，绣花串珠褂等。至于照片中御座周围的陈设也随时更换，其中有鹤灯、九桃檀香熏炉、盛满水果的七宝锦鸡牡丹大瓷盒、插着盛开的荷花的龙凤大胆瓶，另有兰花、青松、钟表等。御座周围地上铺着华丽精美的提花地毯，座后是孔雀牡丹围屏，上悬“大清国当今圣母皇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横幅，御座两旁竖着一对孔雀翎掌扇。或换成松柏玉兰屏风，后边以布帏挡住，布帏上绘山石丛竹图案，屏风上悬挂有一幅横匾，上写“大清国当今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圣母皇太后”26字。还有一些照片是慈禧与后妃、格格、女官及外国公使夫人等的合影。
今天的人们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当年，慈禧这位堂堂的大清国皇太后竟还曾拍了一组艺术照，真可称得上一件奇闻了。那是在自己70大寿前的盛夏季节，老佛爷突发奇想，传召勋龄精心准备，在七月十六日这天为自己的寿辰准备一组照片。当勋龄奉命到达颐和园时，顿时目瞪口呆了，因为皇太后和周围的侍女、太监竟纷纷换上了戏装，乘坐无篷平底船出现在荷花丛中。只见老佛爷打扮成观音模样，而另外的“配角儿”隆裕皇后、瑾妃、庆亲王奕劻的三格格和四格格、德龄、德龄之母、容龄、袁大奶奶、总管太监李连英等人则分别装扮成善财童子、龙女、白娘子、韦驮等神话人物。一时之间，小小的湖面上热闹非凡。作为慈禧太后最钟爱的得意之作，这些照片一直珍藏在紫禁城中并流传至今。据有关档案资料统计，仅1903-1906年间，慈禧所拍摄的照片大大小小就有786张。由此可见，当人们纷纷指责满清王朝老迈、顽固、腐朽之际，慈禧太后却用另一种方式显示了自己的“与时俱进”。
慈禧太后并不是一个孤芳自赏的人，她特别喜欢与人分享自己的“玉照”。早在1902年时，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和皇后就曾将一幅8英寸的着色全家福赠送给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或许是受到友邦领导人的启发，不甘落后的慈禧后来也如法炮制。据史料记载，1904年，当德国皇储来华访问时，慈禧太后不但亲切接见了客人，还慷慨地取出一幅制作精良的个人照片，托皇储转赠给德国皇后。据说为了显示大清朝廷对此事的重视，先由太监将太后的“玉照”放置在黄色的小亭子中，随后由他们恭恭敬敬地抬到外交部，最后派火车专列将其与德国皇储一起送到天津，由那里乘船前往柏林。
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也曾收到过慈禧太后的“玉照”，而在这次赠送背后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原来在义和团运动之后，慈禧太后意识到必须改善与西方国家的关系。为了改变自己的国际形象，她听从一些大臣的建议，向各国驻华公使和领导人送去了自己的照片。更大的动作还在后面。1904年，当世界博览会在美国圣路易斯举行时，灵光闪现的慈禧太后居然下令将自己的画像送去参展，而那幅画像正是出自柯姑娘（凯瑟琳?卡尔）之手。画像中，慈禧身穿冬季朝袍，披一件珠翠披肩，头戴珠宝饰物，雍容华贵。令老佛爷高兴的是，她的目的还真达到了。在博览会上，许多观众闻风而来，为的就是一睹中国皇太后的风采。这起颇为轰动性的事件，也算是中国展馆在那次博览会上最大的收获。为了进一步发展中美两国之间的友谊，博览会结束后，慈禧太后又授意将那幅画像作为国礼赠给罗斯福。当听到这一消息时，罗斯福总统感到非常意外，为此专门在白宫举行了庄重的接受仪式。不过考虑到中国皇太后画像的特殊意义，罗斯福并没有将其留在自己手中，而是交给了美国国家博物馆收藏。
值得一提的是，慈禧太后似乎与照相有着特别的缘分，即使在她死后也有相关的故事发生。1908年11月，慈禧太后去世。第二年9月，随着她的陵墓——东陵竣工，朝廷着手准备举行“奉安大典”。由于这次典礼规模巨大，世界轰动，一些新闻界人士便试图获得独家头条。就在这时，天津一家名为“福升”的照相馆老板发现了“商机”。鉴于当时国内报刊尚无摄影采访能力，他计划把“典礼”经过拍成照片高价出售。于是，该老板花大价钱买通直隶总督端方的一个仆役，然后率领几名员工拉上全部照相器材，在大典沿途拍照。不料到10月1日，当他们拍照时，引起了一些警觉性很高的官员的质问。发生如此严重的“政治事件”，朝廷极为重视。最终，“福升”老板被判10年监禁，而那位可怜的仆役则被永远监禁。
除了照相这种最“写真”的艺术之外，晚年的慈禧太后还热衷于让西洋画师为她画像，其中最著名的当推美国女画师卡尔女士（有关她的故事稍后再提）。而为了“留住美丽”，老太太竟毅然打破规矩，让外国男人进宫为自己画像。1905年，美籍荷兰裔画师华士?胡博就成为了这样一位幸运儿。
华士?胡博1855年出生于荷兰东南部林堡省首府马斯特里赫特，曾先后为荷兰女皇、朝鲜国王、俄国驻英大使等多国权贵绘画肖像，在欧洲小有名气。1899年首次来中国时，他曾为袁世凯、庆亲王奕劻、李鸿章等人画过肖像。1905年，华士?胡博第二次来到中国，经奕劻等人的介绍，成为第一位为慈禧太后画像的西方男性画师。据他本人回忆，在为慈禧太后现场作画期间，慈禧见到头像小样后，要求去掉眼睛上、下和鼻子等处的阴影，眼睛要加大，嘴唇要丰满，嘴角要向上，眉毛要直。最终胡博按照太后的要求进行了修改，顺利完成了一幅非写实的、具有象征意义的油画像，这幅画像至今存放于颐和园文昌院。不过在私下里，胡博又根据当时留下的小样创作了一幅写实性较强的慈禧画像，现存于美国哈佛大学福格艺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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