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冰河与鲸》:
遥想那个4月的午后,我邂逅了一位不可思议的印第安人。那是个大晴天,在那片多雨的土地实属罕见。直到现在,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琢磨,那到底是个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当时我满脑子都是渡鸦。他一张嘴,竞对素未谋面的我说出了那句话。为什么会这样?为了追寻渡鸦的神话,我正要踏上前路未卜的旅程。而我与他的邂逅,就发生在为期一年的漫长旅行的第一天。
那天,我来到阿拉斯加东南部的港口城市锡特卡,拜访作家理查德·纳尔逊。他也是我十分敬爱的朋友。他日若有机会,我一定要跟大家讲述他的故事。我一直觉得,他的自然观与我的理念有不少相通之处。他的著作以阿拉斯加原住民的世界为主题,换句话说,就是狩猎民族所特有的“自然与人类的关联”。
抵达锡特卡后,我坐上理查德的车,穿过小城街头。这座城是那么小,有个五分钟大概就能走穿了。但它其实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都,在1804年之后的整整63年时间里,它始终扮演着“俄属北美首府”的角色,盛极一时。在当年的北美西海岸地区,锡特卡也是最早开放的港口城市,被誉为“太平洋的巴黎”。虽然繁华已成往昔,但它周围仍有环抱冰川的群山、深邃的森林与不计其数的小岛,烟雨缭绕,美得如梦似幻。而且,这里也是构筑起图腾柱文化的印第安人、特里吉特族和海达族的世界。
理查德兴许是在行人中发现了熟悉的身影,思索片刻后,他对我说:
“道夫,我介绍个有趣的家伙给你认识吧?”
他的灵光一闪,叫如今的我感激不尽。“有趣”这两个字背后,仿佛还藏着几分敬意。
于是我们掉头往城里开,却见那人正要拐过街角,他的步态有些滑稽,摇摇晃晃的,就跟醉汉似的,却也有种身在人世、心在别处的感觉。
“鲍勃!”
理查德喊了他一声,可他好像没听见。我们一路小跑,走到他跟前,他才停下脚步。
“鲍勃,好久不见啦,最近怎么样啊?哎,我想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印第安人鲍勃却面不改色,一边盯着我的脸,一边说道:
“我昨天在墓园找到了渡鸦的窝昵……”
我与鲍勃·山姆就是这样相识的。
我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同他交换过几句老套的寒暄后,才战战兢兢地问道:
“能带我去看看渡鸦的窝吗?”
他继续盯着我,思考片刻后幽幽道:
“哦,行啊。明天就在这儿见吧。”
不可思议的是,我竞从一个连微笑都不给的陌生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温暖。就在这时,鲍勃再次迈开步子,仿佛他的前方有某种肉眼看不见的目标。摸黑前行一般的旅途,忽然多了一缕光亮。
渡鸦的神话……我对它的兴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特里吉特族和海达族就不用说了,连阿萨巴斯卡印第安人和爱斯基摩人都有渡鸦神话。为什么渡鸦成了这些民族的创世神话的主人公?为这个世界带来光明,还塑造了人类的渡鸦,在他们心里究竟占据着怎样的地位?长久以来,我百思不得其解。说白了,就是我想了解人们当年是用怎样的眼睛看世界的。
在我深入阿拉斯加东南部的这几年里,这个念头愈发强烈了。这片土地与加拿大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相连,有着被原生林和冰川覆盖的幽邃自然。从日本流经阿留申群岛,在海中划出一道弧线的黑潮。将湿润的大气盖在这条海岸山脉上,造就了丰沛的雨雪。点缀着无数小岛的海岸线是如此丰饶,每逢夏天,便会有大量的座头鲸回来觅食。但我之所以被阿拉斯加东南部的自然牢牢吸引,并不是因为它的美,而是因为我感觉到了蕴藏在这片土地中的,来自远古时代的气息。那正是生活在渡鸦神话时代的古人的视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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