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开天堂大门
今天,我死了。感觉好怪。说真的,我还以为我会长生不老、永垂不朽呢!
倒不是说我以前有多么细心地照顾自己。我每周上三次健身房(好啦,两次;呃,好啦……每个星期一次,不过大多时候都没去),我吃得很好,我非常注重身材(虽然我应该更常用其他零食取代墨西哥玉米脆片);周末的时候,我通常会喝不少酒,平日倒只是偶尔喝喝(像昨天晚上就是,前天晚上好像也有喝……我记不得了);我睡觉一向睡足八小时(如果吞了安眠药的话)。尽管如此,我依旧不曾想过自己真有死掉的一天——死得彻彻底底,而且再也不会活过来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反正这些都不重要了。要是我早知道自己会这样死,早知道必须接受我注定英年早逝的事实,我一定会狂抽烟、狂喝酒,并且凡药必嗑。我才不会去什么鬼健身房,也不会每年去医院做健康检查。以前我成天担心这样那样会不会影响我的人生,结果到头来还不是一点儿意义也没有!跟闺蜜抱怨我的人生方向有问题?没有意义。爸妈花时间拉我坐下来,告诉我他们有多担心我的未来?没有意义。早知道会这样,我应该在史蒂夫甩掉我之前先跟他上床(而且不戴套),而不是摆出一副纯洁处女模样,还说我绝不跟约会不满一个月的对象上床。不过另一方面,我倒是很满意自己买衣服、鞋子、包包的时候将信用卡的功能发挥到极限的状态。还有,我不曾为退休生活存过一毛钱,这让我超开心。
所以呢,我是这样死的。
好消息是,今天早上四点撞死我的那辆车不是美国马克大卡车。拜托,我才不想成为老掉牙笑话里的主人翁呢。但坏消息,同时也挺可悲的是,撞死我的居然是一辆迷你Cooper!我几乎可以听见我的死党佩内洛普边哭边笑,说我的肥屁股竟然没有发挥缓冲功能,抵挡迷你Cooper 的撞击力道。(老实说,我的屁股并没有那么肥,不过你也知道死党讲话总是比较毒。)
总而言之,事情的经过很简单:
一辆红色迷你Cooper大约在清晨四点钟的时候撞上我。当时我正要穿越洛杉矶的费尔法克斯大道,还牵着小蜜桃——小蜜桃是我养的一只小米格鲁猎兔犬。平常我不会在清晨四点遛小蜜桃,谁知道它偏偏决定在那时候清清它阻塞的肠子。它在我床边整整哭号了四十五分钟,我才终于爬起来带它去上厕所,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有点儿不爽。没错,小蜜桃是只又好又赞又可爱的好狗狗,但我想你一定也明白那种感觉——你睡得又沉又香,睡到连天塌下来都不管,哪还管你家小狗憋了一肚子大便、痛得不得了?
显然,我终究还是带它出门了。而且我超开心地发现自己竟然累到穿着前一晚的衣服就直接睡倒在床上(我穿的是超紧身牛仔裤以及我最爱的小露香肩性感大翻领黑色毛衣),而不是随便套上件旧毛衣加破T 恤出门(稍后我会解释为什么)。总之,小蜜桃也挂了。现在它跟我在一起。
就这点来说,我真的觉得很怄气。老天不该在它想解放一下的时候让它直接挂掉。你们不觉得一切来得很奇怪吗?要是你知道一辆迷你Cooper会在清晨四点,而且是你正在遛狗的时候夺走你的小命,你能想象自己会改做什么完全不一样的事吗?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这里的人总是告诉我:这就是人生!好吧,但我可能会做什么不一样的选择吗?呃,会,而且可能会很不一样。也许我不会那么疯狂地在意我的牙齿。我真的很爱刷牙,而且超爱用牙线,因为外婆临死前曾叫我要好好照顾牙齿,她说假牙超难用的。也许我会走遍所有我想看的名胜古迹(比如金字塔、西斯廷礼拜堂a 或《蒙娜丽莎》画像)。我在费城长大,却没去看过自由钟a。早知如此,我十年级去纽约的时候就应该跟班上同学一起去看自由女神像,而不是跟佩内洛普跑去逛波道夫?古德曼百货公司(Bergdorf’s )。还有,我可能不会花那么多钱,做一次要价九十美元的“活龄换肤保养”,也不会每隔半年就打一次肉毒杆菌。还有,我绝对不会那么坚持抹一大堆防晒油。
我知道我应该要生气,气我爸妈死了孩子,气我朋友失去我;但是当你上到这里来,心情其实还挺平静的。我觉得他们应该没喂我们吃什么奇怪的药,不过感觉真的就是平静,你会觉得自己好像吊了一瓶全是安眠药的点滴。我问其他人我可不可以下去看看大家,看他们最后一眼,但这里的人都说我现在什么事也不能做,而且也没什么好做的。他们一直跟我说,等我的亲朋好友死掉上天堂的时候,他们就会看见我,也会理解死亡其实根本没什么好哀悼、好悲伤的。这会不会太恶劣了一点儿啊?他们说在天堂的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靠地上的人自己慢慢习惯、释怀。你说这是不是很糟糕?我知道爸妈现在一定伤心透了,我真的好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比如冲他们大叫:“没事!我很好!”坦白说,我已经开始想念他们了;我的意思是,今天我死了,然后到这里来,忙了一整天之后,此刻我真的很想确认他们知道我有多爱他们。有些死于意外的人,比方说那场恐怖矿难的受难者。他们还有时间写遗书给家人a,但我就没有这机会。搞什么啊?这很不公平耶!不过我还是替那些矿工和他们的家人感到高兴啦,至少有人能获得些许平静。
说到这里,你可能会很好奇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我是活着还是死了还是在某种异次元空间什么的。
这个嘛,老实告诉你好了:我也不知道。
我才刚来这里几小时,还没摸清楚状况。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从我死后到目前为止发生了哪些事。哦,对了,我假设我可以透露给你知道。又没人告诉我不可以,而且我也不觉得我会是天堂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嘴巴。所以,听好了。
大家都知道,有人说死后会看见一道白光,对吧?好吧,那道白光其实是天堂的入口。起初我以为那是坎特小馆b 的招牌灯,因为车子高速辗过我的时候,我刚好走到那里,不过那道光却无所不在。我在人间最后的记忆是看见那辆迷你Cooper 冲过来、撞上我、我飞上引擎盖,然后我就看见白光了。我不断想起电影《鬼驱人》(Poltergeist)里那个小女孩说的话:“不要靠近那道光!”但我哪有办法,因为那道光无所不在嘛!我前看后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到处都是光。那时我看起来一定很像白痴,因为我跑来跑去,想试试能不能逃出那道光。说真的,那道光给我的感觉并不像《鬼驱人》那样,而是比较像《绿野仙踪》里龙卷风来了那一幕——只差没有龙卷风。而且还有小蜜桃在旁边,刚好可以扮演小狗托托。我猜大概就是那一幕让我了解小蜜桃也在这里,以及我们不可能逃出那道光了。
还有,别担心光芒会太刺眼。你不需要像大白天从电影院里出来一样,举手遮光。坦白说,那光还挺温和、挺教人安心的。还记得伊丽莎白?泰勒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拍的香水广告吗?每次她一出现在银幕上,摄影机就好像被一层白纱罩住似的。那道光的感觉差不多就像那样。
现在你还记得我曾说过,我有多高兴自己穿着前一晚的衣服,而不是破烂T 恤吗?这是因为当你上到这儿来的时候,身上穿的就是死掉那一刻所穿的衣服。有人跟我说,等你到家以后就能换衣服了。所以,显然我们在这里的家也有衣服啰(希望够体面)!不过在办报到手续的时候,身上穿的就是死掉那一刻穿的衣服。好多人穿医院的病人服,甚至还有一些人全身光溜溜的。这里没有一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或者身上沾有血迹,甚至连被纸割破
的小伤口都没有。我确信我身上原本应该有不少瘀青。我是说,我很确定我被那辆小车拖过半条费尔法克斯大道,然后才死掉。然而此刻我身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有割伤或瘀青,我想这应该跟我变成灵魂、不再是个“真实的存在”有关。不过这一点我还没搞清楚就是了。
所以,当你一上到这里,马上就会被分派到队伍里去。不用自己走过去,感觉比较像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站在队伍中,差别只在于你本来就是醒着的,整个过程大概是“白光——轰——排队”。天堂入口是一块很大很大的白色空地,你真的可以漫步在云端,一眼就望见好几千米远。不是飘浮哦,是真的走路。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怪,但这是真的。这里有重力,只是你没有重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你只能相信我了。我接到通知,很快就会有人带我去我家,帮助我安顿下来,但我这时候人还在报到处。我想象我在这里的家会像伊恩?施拉格旅馆a 的套房一样,干净,现代感十足,墙是纯白色的,房里有张松软舒适的全白大床和一套博士牌立体音响。关于这一点,容我稍后再向各位报告,现在先回来讲排队。
我平常对排队这件事是很没耐心的。我排的这列队伍实在太长了,大概比去DMVa 考驾照最爆满的那天还要糟糕一千倍,感觉好像我前面有一万个人在排队一样。通常,这种情况会令我没完没了地发狂暴怒;但既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排队,所以我并没有抓狂。除此之外,他们真的有办法让你自在舒服,就像我之前提到的,让你平静、安心。天使(对,有翅膀的那种。你没听错,神话故事是真的)端着一盘盘前菜在你身边打转:上面放了鱼子酱的小饼干、外面包着培根的小热狗堡、炸马苏里拉奶酪、烤鸡串、洋芋片配蘸酱、法式蔬菜沙拉、意式烤面包片、鸡尾酒虾……一大堆,但我什么也没碰,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且外婆总说:“别净吃开胃菜,留点肚子吃别的。”除了开胃菜,这里也供应饮料,有香槟、烈酒、鸡尾酒、红酒、苏打水、果汁、茶和咖啡,想喝什么就有什么。我选了香槟,尝起来有点儿甜又不会太甜,完美极了。我喝了五杯。
好,现在终于可以开始解释我为何如此满意自己还穿着前晚的衣服。我想我应该提过,我在死前还是单身,并且即将迈入三十岁大关。如果说我对天堂有什么要求,那么大概只有“我希望这里有帅哥”这一项吧!但我运气真背,目前视线所及最帅的一个……哎哟,他排在很后面,跟我之间隔了十五个人。排队排这么久,不免会跟前后左右的人慢慢变熟。我认识了十二个因为巴士车祸而来到这里的德国小学生们,他们大多时候都在跟小蜜桃玩;我还认识了布朗斯坦夫妇哈里与伊莱恩,来自纽约长岛,他们去佛罗里达州的博卡拉顿(Boca Raton)过冬。哈里与伊莱恩是在睡梦中过世的,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因为伊莱恩没把炉火关好。来自法国的让?皮埃尔死于前列腺癌。爱尔兰的欧马利太太高龄一百零四岁,她在人行道上摔倒,摔断髋关节,最后死于并发症。
老实说,我们根本不像在排队,反倒比较像在开派对。我们不说“你好吗”,而是互问“你是怎么死的”。我偶尔会偷瞄后面那个帅哥几眼,我们的眼神常常十分精准地在同一瞬间对上,然后立刻转开,因为双方都觉得尴尬。后来我又回头微笑,他刚好也在看我,也对我微笑。然后,他开始朝我走来,我立刻把我黑色毛衣的衣领往下拉,露出肩膀(这是我生前排名第一的招式)。他超帅的,大约三十五六岁,一头暗金色卷发——非常像哈贝尔?加德纳a,还有一对迷死人的绿眼珠。他穿着T 恤配运动裤。
“这是你的狗?”他问我,同时弯腰拍拍小蜜桃。
“是啊。”我说,脑袋略偏了偏,低头对他微笑。然后,我惊觉这样好像在跟他调情——仿佛我正在排队等着进入洛杉矶的夜总会,而不是排队上天堂——顿时觉得好窘。
“真可爱。”他说,“哦,我是亚当?斯蒂尔。”他站直身体伸出手。
“亚历克丝?多伦菲尔德。”我微笑。
“你觉得我们在排什么?”他问。
“谁知道?无聊死了。”我假装皱眉,仿佛排队上天堂对我是家常便饭。
“你是怎么死的?”他问。
“被车撞。你呢?”
“心脏病发作,当时我正在健身房踩跑步机。太糟糕了,我根本不知道我心脏有问题。我才三十几岁,而且身体状况真的很好,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运气不好啰!”
“是啊,你也是。”他说,然后接着又问,“你从哪里来?”
“洛杉矶,你呢?”
“纽约。”
我们一时语塞。他会约我出去吗?天堂时兴约会吗?我们要去哪里约会?这里有天堂版的《查格餐厅指南》吗?“呃,我想我该乖乖回去排队了。”他说。
就在这一刻,我想着是否该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排。我想象自己问欧马利老太太愿不愿意让这位超级帅哥插队、排在我旁边的画面,这样我就能继续跟他打情骂俏了。不过这样似乎不太道德,会遭天谴。
“我再打电话给你。”他说。
“哦,好啊。”我一边回答,一边看见布朗斯坦夫妇正对我露出那种犹太父母(只有犹太父母会这样)希望女儿交到男朋友时才会露出的微笑。
“如果这里有电话的话。”他咯咯笑了起来。
“是啊。”我也咯咯笑着回应他。唉,真可悲。
然后,他回到原来的位置,排在那群德国小学生和两个正在打牌的老家伙后面。我回头看他好几次,他向我挥手,我也对他挥手,但就只是这样。拜托拜托,希望天堂有电话啊!
不过,信不信由你,就一列排了一万人的队伍而言,它的移动速度可以说是相当快。虽然我们吃吃喝喝瞎聊兼调情,但我敢发誓大概只过了二十分钟就轮到了我。我相信大家针对排队这档事一定抱怨了好几个世纪,而天堂也确实改进了。好了,我终于来到了天堂入口。哦,对了,入口还真一有扇大门,而且还真的是一扇镶满珍珠的大门哦!
“嗨,亚历克丝。哈啰,小蜜桃。”一位面容姣好、皮肤白皙、有着深褐色头发的天使拿着板夹来招呼我们,“欢迎来到天堂,你们所属的报到区在极乐大楼。”她边说边递给我一份地图。我接过来看了看,地图上每一幢楼的名字都超有天堂味儿:天赐大楼、和谐大楼、牧歌大楼……我好想笑。天堂也挺老套的嘛!
这时候我来到极乐大楼一处像等候室的地方。天使说,等一下我就会知道我以后住哪里了。亚当去了乌托邦大楼。布朗斯坦太太跟我一样在极乐大楼,但布朗斯坦先生却被送到牧歌大楼去了。
“真高兴我终于能暂时摆脱他了。”她低声吐露,“要是他再说一次为什么不把炉子关好……我就……你说我还能说什么嘛?谁不会犯错?”
所以呢,现在我们坐在房里等待。这房间很迷人,淡蓝色的墙壁,几张舒适的奶油色皮沙发,看起来跟任何一家高档乡村俱乐部的包厢没两样。房里约摸有二十个人,这里也有全套酒吧以及更多食物。我径直走向沙拉吧,给自己弄了一份生菜沙拉(再加上一堆酱料)。刚才我没碰开胃菜,理所当然得吃点沙拉。布朗斯坦太太则直奔圣代吧。经过我旁边的时候,她用手肘推推我:“反正我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亚历克丝在吗?”我才刚吃完最后一口沙拉,立刻听见另一位天使喊我的名字,“他们在等你啰!”
我和布朗斯坦太太吻别,彼此保证会在搞清楚自己要往哪儿去之后,尽快跟对方联络。“我也会帮你留意那位亚当的下落,”她说,“你们俩看起来挺般配的。”
说正经的,那家伙真是极品帅哥,所以拜托,拜托天堂一定要有电话啊!
我送她一记飞吻,然后走出等候室。天使和我一同朝外面的公共区走去,然后……等等,哦,我的老天!不会吧?是真的吗?哦!我的老天!是外公外婆!
……
展开
——吴佩慈
在这部作品中,死后要比活着的时候快乐多了。故事本身虽然很简单,但是却值得再三回味,就像咀嚼夹心巧克力,甜蜜,却不甜腻。
在天堂所呈现的种种迷人景象,其实是为了提醒我们把握生活在世上的每一天,就好像这一天是我们人生的最后一天。
——知名作家Danielle Ganek
每当你想到自己的人生不够充实时,不妨停下来,回顾你这辈子做过的每一件事,你就会知道没有任何一步是不需要的、是失败的;而走过的每一步也都会留下属于你的印记,那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认真活过的证据。
——读者Leah Grah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