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完成任务,我不得不仔细研读他的《中国思想通史》宋代部分,也终于有所领悟。此后,我先是私下,进而公开,不止一次地对人说,外老的理论架构不外乎三:一是中国封建社会,他强调土地国有制,用一句话就是品级性的结构。其实,说是等级性的结构就可以了,但为了提高作品的玄妙程度,就改用了品级一词。二是农民战争的思想,就是“狂暴的幻想”,此词也同样玄妙得令人不可捉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三是古代的思想史,就套用唯物与唯心两条路线斗争的公式,凡是他所喜欢的思想家就一律是唯物论者、异端思想家,他所不喜欢的就一律是唯心论者、正统思想家。其实,他的划定完全经不住推敲。例如王安石,他的思想曾占据正统地位60多年,哪里是什么异端思想。王安石晚年耽溺佛教,又有什么唯物论。外老的理论架构的最大弱点,就是抽样作证,只摭拾对自己论点有利的史料,而回避与自己论点相悖的史料。其实正是马克思批评过的先验论的方法。胡适先生说历史是个百依百顺的女孩,要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想不到外老一方面批胡适,另一方面又按胡适理论办事。当然,如今方知,这句流传颇广的胡适先生之语,竟是讹传。
最近看到《邓广铭全集》第十卷《评周谷城(中国通史)》中有一段话,如果在“文革”前,肯定会作为对马克思主义史学的恶毒攻击,但确是深中肯綮“凡抱持一种狭隘的历史观的人,莫不强史以就我,对于所有与自己理论不相符合的材料则必视若无睹,因而一般标榜唯物论的人们,常是成了最为唯心论者,肆臆而言,架空立说。”
参加那次任务的一个重大收获,竟是心目中一尊偶像的倒地。我当时既然作为小伙计,就更有理由提出,自己无力撰写,只为两位师兄提供一些史料。因为我确实无法按外老的理论违心地写些什么。当然,两位师兄最后还是分了我一笔稿费,记得是30元。这是我工作后的第一笔额外收入,在贫困的年代,已经觉得相当可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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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作平《从拯救到逍遥(上)——永贞革新的另一种解读》
坦白地说,我写此段文字时,曾犹豫再三。我想,自己的系友、侯外庐先生的女儿若见到此文,肯定会很不高兴。但转念一想,写历史,不应当虚美或虚恶,“文革”期间,把他作为三反分子,骂得一无是处,如今似乎矫枉过正,过分虚美,还是决定动笔。好在我与外老距离那么远,根本没有半点私人恩怨,而对他最了解的人,如今也绝不可能写此类文字。我绝无否定外老的奋斗、成就和长处之意,但人无完人。侯外庐先生肯定在当代史学史上占有一定地位,让将来的治当代史学史者,从另一角度调查他,也不能说是没有必要的。
——王曾瑜《忆侯外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