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遭遇中山狼
李梦阳与康海的文学趣味相近,他们与王九思等七人,并称前七子,这是明代有名的一个文学流派。他们七人的文学活动都带着鲜明的政治色彩,带着拯救国家、扫除腐败的大无畏的勇气,带着挑战世俗、挑战政治的战斗姿态。比如孝宗朝时,李梦阳曾上疏责骂国舅张鹤龄,被判入狱3个月。后来出狱后在路上偶遇张鹤龄,李梦阳便乘着醉酒大骂张鹤龄,并用马鞭抽得张鹤龄掉落两颗门牙,其性格和气节由此可窥见一斑。再比如康海,“与梦阳辈相倡和,訾议诸先达,忌者颇众” (《明史》),颇有点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才子气。志同道合,并肩战斗,李梦阳和康海虽然没有多少私人情谊,但神交已久,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如果没有武宗朝时李梦阳的那次牢狱之灾的话,或许他们二人一直都会是惺惺相惜的文友、战友,可李梦阳的这次牢狱之灾,彻底冷了康海的心,也彻底改写了他的人生之路。
孝宗死后,刘瑾专权,李梦阳执笔代写了弹劾刘瑾的奏疏,被刘瑾下人大狱,准备处死。人情汹汹莫敢拯救。李梦阳想到了康海,想到了那个刘瑾一心想结交但却碰了一鼻子灰的康海,于是从狱中给康海传贴,贴上日:“ 对山救我!”对山是康海的号。为了文友,康海勉为其难,亲自去拜访刘瑾,营救李梦阳。刘瑾听说自己钦慕已久的状元郎前来,慌忙倒屣相迎,留饮坐谈久之。张治道《翰林院修撰对山康先生状》详细地记载了康海和刘瑾的这次会面。刘瑾感到陕西能出康海这样的状元,作为同乡,自己脸上也有光彩,所以他一见面就夸赞康海:“人谓自来状元俱不如先生,真为关中增光。”康海此行的目的是救李梦阳,所以他就把话题往李梦阳的方向上引。他说:“海何足言。今关中有三才,古今所稀少也。”刘瑾很好奇,忙问:“ 何三才古今稀少也?”康海说所谓关中三才就是:“李郎中之文章,张尚书之政事,老先生之功业。”为了救朋友,康海不得不说违心的话,拍弄权的宦官的马屁,夸赞刘瑾的功业乃关中三才之一。刘瑾不明白李郎中的文章为什么能和他并称,就问:“李郎中为谁?乃与我并耶?”康海这才说道:“ 是今狱中李郎中也。”终于引出了李梦阳。刘瑾亦想到了李梦阳,忙问:“ 非李郎中梦阳耶?”康海曰:“是。”刘瑾说这个李梦阳应死无赦。康海忙说:“应则应矣,杀之关中少一才矣。”可能这个太监刘瑾真的太想拉拢康海了,第二天就真的上书请求赦免了李梦阳。
康海侠肝义胆,用假意逢迎讨好救出了李梦阳,却为自己埋下了祸根,永远地被抹上了道德的污点,此生都难以洗刷。正德五年(1510年),作恶多端的刘瑾终因谋反罪被明武宗凌迟处死。朝廷彻查刘瑾一案时,康海因为救李梦阳时曾经亲近刘瑾,受到牵连,被人弹劾而列为“瑾党”;加上此时正是李东阳为相,他素来忌恨康海,所以不辨真相,不为康海洗冤,反而顺水推舟,落井下石,将康海削职为民。此时,李梦阳早已官复原职,已成反刘楷模的他,且不说为康海两肋插刀,居然连一句公正之言都没有,一直都是袖手旁观,不置一词。世态炎凉,未见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后来康海创作了杂剧《中山狼》,讲述东郭先生救下了一只中箭逃命的中山狼,可这只狼脱险后反而要吃掉东郭先生以充饥。东郭先生当然坚决反对,后来这只狼就答应询问三老的意见,再决定吃不吃东郭先生。先是遇到老杏和老牛,他们都说该吃。最后遇到杖藜老人,才用计杀死了这只忘恩负义的中山狼。很多人都说这正是在影射李梦阳的忘恩负义之举。
平生爱物未筹量,那计当时救此狼。
笑我救狼狼噬我,物情人意各无妨。
——康海《读(中山狼)》 从康海这首诗自嘲的语气看,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所以影射李梦阳应该只是旁人的看法,起码康海并非心胸如此狭窄之人。这篇杂剧应该是骂尽一切背恩负义的无耻之徒,而非单单影射李梦阳。但“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未必不然”,文学作品一经产生,便属于广大的读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旁人读到讽刺影射李梦阳乃中山狼,为康海打抱不平,亦是无可厚非的。谁让侠义心肠的他真的遇到了一只白眼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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