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兰用茶灌圆了肚子,按吩咐走到了汽车库,他们的汽车一直在查尔斯的汽车旁边往下淌泥水。这场倾盆大雨现在一定把六岭山浇透了,带来了让我们不安的文明的消息。“奇怪的山丘,”亨利说,“不过现在你上车吧;下次再来。”他不得不七点钟赶回伦敦——如果可能的话,六点半更好。又一次,她丧失了方位感;又一次,树木、房舍、人群、禽兽、山峦,或隐或现地混成一种脏兮兮的东西,随后她回到了威克汉老巷。
她的夜晚过得很惬意。困扰了她整整一年的那种流离失所的感觉一时间消失了。她忘掉了行李和汽车,忘掉了那些知道很多、联系很少的匆匆人群。她又获得了方位感,这是人世间所有美的基础,而且,从霍华德庄园开始,她试图认识英格兰。她失败了——我们尝试眺望,美景却迟迟不来,尽管它们在尝试中可以到来。然而,对这海岛不期而来的爱恋唤醒了她,这一头联系了肉体的愉悦,那一头联系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海伦和她父亲已经知道了这种爱恋,可怜的伦纳德·巴斯特正在求索这种爱恋,但是,迟至今天下午,它还一直对玛格丽特隐而不露。它当然是通过那座房子和埃弗里老小姐显露的。只是通过他们,“通过”的意图才表现出韧性;她的心瑟瑟地向前抖动,认可了一个只有不聪明的人才会用语言说出来的结局。然后,她的心向后转向温暖的去处,停留在红彤彤的砖上、鲜花盛开的李子树上,以及春天带来的所有无形的乐趣上。
亨利呢,缓解了她受惊的情绪之后,带上她去查看他的那所房子,把那里各个房间的用途和大小一一告诉了她。他把那处小资产的历史大略交代一遍。“很遗憾啊,”他不动声色地说,“五十多年前没有把钱投在这处地产上。当时,这里的土地有四倍——五倍——之多,至少三十多英亩。当时,你可以利用这里干点什么——建成一个小公园啦,再怎么也可以栽种上灌木,把房子改建一下,向路那边开拓过去。可现在怎么处置它才好呢?只有那块草场还留着,可就是草场,我着手处理事情时,还抵押了很多债务呢——是的,那座房子也抵押了债务。哦,这不是说笑的事儿啊。”亨利说话之际,玛格丽特看见了两个女人,一个老了,一个年轻,眼看着她们的遗产日渐萎缩,爱莫能助。她看见她们把他当作救助者迎候。“管理不善导致的结果——另外,小型农场的时代结束了。小型农场难有回报——除非精耕细作。把土地赎回来,也只是小小的产权——啊,跟慈善活动的空话差不多。小规模经营不挣钱,这已经成了规律。你看见的大部分土地(他们站在楼上的窗户前,这是唯一一面朝西边的窗户)都是属于那个公园的居民的——他们靠鼓捣铜器发了财——很本分的居民。埃弗里家的农场,斯瑟家的农场——人们称之为公地,就是你看见那棵枯死的橡树的地方——一座接一座都经营不下去了,还有这座农场,说不行就不行了。”但是,亨利已经挽救了它;没有割舍不断的情感,也没有什么远见,可是他拯救了它,她为这样的行为爱恋他。“我有了更多主动权时,我做了我所能做的:卖掉了两成半动物、那匹瘦马和没用的农具;把外围的房子统统拆除;挖了排水沟;铲除了不知道多少绣球花和老树木;房子内部呢,我把那个旧厨房改造成了过厅,在奶牛圈后边接出来一个厨房。车库之类的东西是后来修建的。但是,人们仍然说,这里曾经是个农场。不过,这地方不会吸引你那些搞艺术的同伙了。”是的,这里不吸引人了;如果他对这地方不是很了解,那么从事艺术的同伙就更不了解了:它是英格兰的,她从窗户看见的那棵山榆树也是英格兰树。没有任何记载,能让她看出来山榆树特殊的辉煌。它不是武士,不是情人,不是神灵;这些角色都不会让英格兰出类拔萃。山榆树是一个伙伴,躬身护着这座房子,根须充满力量和冒险精神,不过树梢儿充满温情,十几个人合起来都抱不住的树干在顶端渐渐隐去,灰蒙蒙的叶芽串儿好像在空中翻飞。山榆树是一个伙伴。房子和树超出了性别的所有比拟。玛格丽特现在想起了它们,后来的许多个刮风的夜晚和伦敦的白天,还会每每想起它们,不过一旦拿它们比附男人,比附女人,总是让它们的景象相形见绌。然而,它们一直存活在人类的界限之内。它们的启示不是永恒,而是坟墓这边的希望。当她站在希望中凝视永恒时,更加真实的各种关系熠熠闪光。
再交代一笔,关于她一天的活动就交代完了。他们俩走进花园待了一会儿,令威尔科克斯先生大为惊讶的是,玛格丽特对了。牙齿,猪的牙齿,真的就在山榆树的树皮上看见了——只是牙齿的白色尖儿。“真不可思议!”他嚷叫说,“谁告诉你的?”
“我在伦敦的一个冬天听说的。”她回答说,因为她也不想提及威尔科克斯太太的名字。
……
展开
——弗吉尼亚·吴尔夫
E.M.福斯特的世界没有幻想非非的东西。他按照一种争辩的模式组织他的材料,借此揭示的各种生活的态度产生碰撞,而各种生活的代表人物却无法连结他们之间的沟壑。
——哈里·布莱米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