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时光
“士兵，你军衔是什么？”
“我没军衔。”奥尼尔答，“我才13岁。”
布朗教练一激灵，立刻环顾四周：“你爸在哪里？我能跟他谈谈吗？”
01 降世
大凡非常之人，必遇非常之事，而非常之事又一般会上溯到出生时。圣贤或帝王出生，如果不怀胎三年六个月，就得石头中蹦出来无父无母，又或老娘怀孕时被蛟龙缠身，又或星斗入怀，反正不灵异一些没法见人。武侠小说男主角惨一些，通常是没爹没娘，幸好岳父通常是正派大圣贤或邪派大魔头，算作补偿。NBA巨星们，有一个不那么妙的惯例：在父亲这环上，甚难圆满。
如果要找沙奎尔？奥尼尔、阿伦？艾弗森和勒布朗？詹姆斯这三位的共同点，你可以说：噢，他们都是NBA选秀大会的状元……除此而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出生之后，都被亲父所弃，没来得及跟亲爹说上一句话。所以，他们都随了母姓。
1972年3月6日，沙奎尔？奥尼尔出生于新泽西的内瓦克，他妈妈叫露西尔？奥尼尔。他亲爹约瑟夫？托尼，是个典型的美国社区黑人小混混。孩子出生，他没琢磨婚礼、家庭或房子，忙着嗑药发癫。小奥尼尔尚在襁褓中，托尼就因药犯事，进监狱趴着去了。
当然，34年后，奥尼尔这么说自己的出身：“我是外星人，我是在一辆火车上被拣到的。”谁知道呢？“没有证明文件呀，可惜可惜。”
这时候，帮着露西尔抚养孩子的是个军队中士，名叫菲尔？哈里森。托尼出狱，露西尔通知他：从此监护权跟你没关系了。托尼无所谓——浪荡子最恨家累，抛了女人孩子反觉轻松。
21年之后，沙奎尔？奥尼尔总结自己血缘时思维很清晰：
“托尼的确是我亲生父亲，可是，你把一个孩子降生到人间，并不意味着你就完成了做爸爸的义务了。我21年没见过他，以后的21年我也不想见他。21年前，我妈需要一个支持她的男人，菲尔？哈里森站出来了。所以，他是我的爸爸。是他把我养大，让我成为如今这样的人物。”
哈里森是新泽西本土人氏，年轻时打过大学篮球，然后血气方刚，遭遇了所谓“没处理好个人事务”的倒霉事，歇了打职业篮球的心。他参军，结婚，娶了露西尔？奥尼尔。露西尔让孩子随了母姓，然后让哈里森起名字：“姓和名，我们俩各负责一半。”
哈里森给孩子起了全名——沙奎尔？拉桑？奥尼尔。在阿拉伯语里，“沙奎尔”的意思是“小家伙”，拉桑的意思是“勇士”。
奥尼尔的名字，就这么来的。
13年后，哈里森想起当时起名还后悔不迭。上帝爱跟他开玩笑，沙奎尔没有因名就变成“小家伙”，反而南辕北辙走了另一个极端。那年，哈里森在西德的威尔德弗莱肯驻防。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的篮球教练戴尔？布朗来欧洲出差。他在营地里转悠，看见身高1米98、膀阔腰圆的奥尼尔，两眼发直。
“士兵，你军衔是什么？”
“我没军衔。”奥尼尔答，“我才13岁。”
布朗教练一激灵，立刻环顾四周：“你爸在哪里？我能跟他谈谈吗？”
奥尼尔13岁时，已经开始打篮球了。小时候在内瓦克，他常泡在一个男女生俱乐部里练投篮。那时，他当然不知道这橘红色的球将来会如何摆布他的命运，如何改变他的人生，而他自己又会如何改变篮球这项运动，他只是很庆幸：有个地方可以玩，他爸爸也乐意跟他谈篮球这话题。很多年后，他说：“至少我小时候有事情做。我在那里投投篮，可是没比赛打。不过，至少不用跑去街上打架了。”
哈里森到处驻防，奥尼尔就跟着到处转学。他没有球队可以跟，所以少年时朋友不多。他在德国上学时颇不合群，所以脾气非常坏，经常以一对十和小孩子打群架，很多次学校想把他赶出门去。这是大个子的宿命：绝大多数篮球场上的巨人，脾气都有些孤僻怪异，因为从小遭歧视被当怪物看，被当作异类对待。还好他有个靠谱的继父。
戴尔？布朗教练初见哈里森时，还存着奥尼尔的确是士兵的疑问——要不，这孩子怎么看了哈里森不喊爸爸，只说“遵命，长官”或“不，长官”？哈里森解释说，他从小以军令来教导这孩子，令行禁止，不服便打。又在学校里闹事了？打；又瞎玩了？打；又跟人出去乱游历了？打。多年之后，哈里森说起自己打孩子，还有套理论：“我对沙奎尔说，世上有太多跟从者，他得做个领袖。他得认得出那些在角落里待着的跟从者。我告诉他，与其让那些角落里的货色打他，还不如我打他。在人生里，没有犹豫不决的余地。”
后来，哈里森回了美国，落户在西南德克萨斯圣安东尼奥，一家人这才算安稳下来。那时谁都不晓得，15年后，奥尼尔会成为这座城市的梦魇。
话说德克萨斯此地，粗犷威武。当年圣安东尼奥阿拉莫，就有189条好汉抵挡过上万墨西哥军队，南疆的原住民本是胸襟狂莽的好汉，更南方是操着西班牙语，敢于走私、决斗、使用假币、贩卖烟草的墨西哥。这是片掘一口井都可能喷涌出鲜血的滚烫土地。德克萨斯人的血液里有酒的烈味。奥尼尔进了科尔高中，在那里读了两年，带领球队轰下68胜1负，拿下一座州冠军。
他少年时到处搬家，外加跟爸爸出国的经历，让美国篮球界对他一无所知，所以1988～1990这两年，他的出现简直是横空出世，孙猴子都被吓到了天庭。先是圣安东尼奥，然后是德克萨斯，继而是全国开始窃窃私语：听说出了一个怪物……有2米10以上的身高，飞跑如风，而且体格庞大。
庞大军队里学来的豪迈脾气使奥尼尔很快在德克萨斯交了朋友，队友汉森和马丁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他喜欢和队友玩，和教练玩，和媒体玩。在他的每场高中联赛后，他都要和当地媒体玩捉迷藏的游戏，评点当夜的球赛。
奥尼尔喜欢夸饰自己的强大，喜欢大大咧咧的玩笑，大手大脚的行动。很多年后，他承认自己小时候遇到过许多障碍：“我跳过了一年级。”“我经常画画，觉得自己画得很好，可是被其他孩子嘲笑——他们的确画得比我好。”他13岁时身高1米98，可是常被其他孩子嘲笑：“你是个傻大个，你都不能扣篮吧？你太软啦！”
“这些事儿，让我对变得强大充满了饥饿感。”他总结说。
1990年春天，全国球探聚到圣安东尼奥，举着各大学、各NBA球队的名片，打算跟奥尼尔玩心眼。哈里森一边继续嘱咐儿子：“一定要把球衣束在短裤里！别懒散！别拖拉！”一边把球探们赶掉一大半。他率先赶走的是些举着NBA牌子的球探和企图劝奥尼尔高中一毕业就进NBA捞美圆的人：“钱只是物质。沙奎尔需要的是精神历练。我们要他受良好教育，不只是篮球！”
然后，他用老牌军人的腔调，对所有企图以钱财勾引奥尼尔的家伙嗤之以鼻：“太不专业了。”
赶走一批不专业人士后，篮球界大人物出现了。那天，迪恩？史密斯来了——美国大学史上最伟大的教练之一，北卡的功勋名帅。他一落座，就亮出一张球员单子：“我教过的学生，有这些进过NBA。”第一个名字就亮花了哈里森的眼：史上第一人——迈克尔？乔丹。
哈里森是识货的，他打过大学篮球，知道北卡篮球队的伟大。实际上，身披北卡球衣是他少年时的梦想，但他把这张单子和史密斯的话带给奥尼尔时什么都没说。很多年后他回忆道：“我希望沙奎尔决定自己的人生。”
奥尼尔只用了一句话来回答北卡：“我不想成为任何人名单上的名字。”
于是尘埃落定了，1991年秋，奥尼尔去了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戴尔？布朗教练在那里等他。早在五年前，他在德国看到13岁的奥尼尔时就决定了这一切。
奥尼尔不介意离开家，因为圣安东尼奥也不是他的家乡。新泽西、德国，然后是德克萨斯，他是个没有家乡的孩子。从他还住在新泽西的少年时期起，他就喜欢坐长途公车游历，趴在车窗上看沿路的树与云。到了终点站，他也拒绝下车。
“我要一直坐着车，一直旅游下去。”他对妈妈这么说。
02 “鲨鱼”
人们开始称呼他“鲨鱼”，是在路易斯安那时期。沙奎尔（Shaquille）的昵称是沙克（Shaq），和鲨鱼（Shark）谐音。于是，哈里森当初苦心挑拣的“小勇士”就此淹没了。
在大学一年级，奥尼尔很不适应。他的高中生涯一帆风顺，无人挑战，可大学是两回事。他的巨大身躯能吓死人，他能够盖帽、抓篮板，扣篮时地动山摇，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犯规。大一32场比赛，他平均13.9分12篮板和接近4次封盖，但犯规比封盖还多。他像一个拥有F1赛车的小孩子，还不知道怎么驾驶才能发挥那犀利的速度。可是戴尔？布朗不急：“大个子，耐心点儿。”
1990年夏天，鲨鱼每天玩三小时一对一。每天晚上入睡前，他要练习举他的两条粗腿。一夏天下来，他的弹跳长了20厘米。训练时他一纵身，手指可以摸到篮筐以上75厘米。顺便，他的身高体重已经到了2米16和134公斤。
要说明他的可怕，数字太苍白无力了，无法体现这家伙高山仰止的可怕——你听说关王刀超过八十斤，点头啧啧，可是得真摸过才晓得分量。鲨鱼用自己独有的方式，给路州大学留下了一个永难磨灭的印象。1990年11月，路州大学与澳大利亚来的纽卡斯尔大学打练习赛。鲨鱼一记扣篮，路州大的马拉维奇中心发生了地震：篮筐支架移了13厘米，支撑杆断裂。幸运的是，鲨鱼早早松手下地，免得整个篮筐崩塌。
一句话：“那大家伙扣篮把篮筐毁了！”
“有朝一日我真弄坏个把篮筐时，我可得好好舞一把！”鲨鱼乐滋滋地摇着屁股。
这是他的爱好，他习惯地动山摇，喜欢天崩地裂。他热爱眩目的、夸张的、表演性的、刺激视觉的、爆炸的、华丽的、璀璨的玩意儿。顺便，他对自己有多强大了如指掌。他是中锋，可是小时候，他爱穿魔术师的球衣，因为他喜欢魔术师那种夸张夺目、刺激眼球、让观众尖叫的玩意儿。
大一奥尼尔学分绩点是3.0，大二跌到了2.0。他的解释：“我打了太多任天堂游戏机。”被问及主修何科，他嬉皮笑脸地说：“篮筐检查。”他大二每到一个球馆，就要拿自己的手段试试篮筐是否坚固。1991年11月24日，他把维兰诺瓦大学的篮筐扣坏了，球赛为此停了五分钟才重新开始。
大二开始，他打球之余忙着到处起外号。首先是他自己的名字：“爱鲨鱼”、“鲨鱼很棒”、“鲨鱼大生意”……1990年12月，路州大学打败全国第二的亚利桑那大学。他完成一记扣篮后落地，然后做鲨鱼状一路游回自己的篮筐，这动作之后成为年度最经典照片。后来，他管自己的扣篮庆祝舞蹈叫“鲨鱼之舞”。那场比赛，他打了28分钟，拿下29分、14个篮板、6记封盖，把亚利桑那所有球员都噎了，对手中锋布莱恩？威廉姆斯心有余悸，赛后第一句话就是：“他没把我们队坐的大巴给吃了吧？”
这一晚，刚从NBA退役一年的联盟历史得分第一人、美国大学篮球史上第一人、史上最伟大中锋之一贾巴尔到了现场。他只留了一句话：“别说鲨鱼是下一个谁谁谁，让他做鲨鱼一世吧。”
1991年，大卫？罗宾逊、大梦奥拉朱旺和帕特里克？尤因等前辈正在NBA分疆裂土、各占山头称大王。球探们像资源缺少的复印机，找鲨鱼和尤因、大梦们的共同点。美国篮球大学史第二中锋、1977年统治NBA的比尔？沃顿是内行，一语道破了玄机：“鲨鱼不像任何中锋，非得找个模版，我觉得他像大一圈的查尔斯？巴克利。他有巴克利那种不讲道理的快速和爆发力。这种粗暴蛮横的劲头，力量房练不出来，是与生俱来的。这小子的体格和天分，足以让他成为史上最好的中锋。不过，我以前告诉过他：重要的不是数据，而是他如何控制比赛。”
伟人们置身事外，可以坐山观虎斗指指点点；NCAA的教练们如坐针毡，看着鲨鱼发愁。范德比尔特大学的教练埃迪？弗格勒目睹鲨鱼砍下34分11篮板之后说：“这小子跟大一时完全两样。眼下想挡他，简直是开玩笑。”佐治亚大学教练杜尔汉看着鲨鱼34分16篮板7封盖的表现后，道出了全NCAA教练的共同秘密：“去年，我们从背后顶他，把他顶出禁区。现在，你只能绕前去防他接球，别指望扛住他。绕了前也不太平，他可以把你顶出去，自己接高吊球。”最后，杜老师把自己说糊涂了，只好咧嘴一笑：“反正，这小子没法拦！”
教练们是老先生，老成持重，说话留余地；年轻人血气方刚，口无遮拦。肯塔基大学一年级天才贾马尔？马什本就说了：“鲨鱼？还好吧。他还是可以拦的。”鲨鱼举重若轻地回了句：“当然可以，用四个人就行。”1991年1月5日，鲨鱼28分17篮板切碎了肯塔基。马什本赛后更正了自己的言论：“鲨鱼和我们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联盟里打球嘛！”
是的，对整个篮球界来说，这家伙是个怪物，原有的一切规矩对他都不适用。他技术粗糙，他招式不多，不喜欢他的人恨恨念叨句“只有蛮力而已”。可是力大降十会，鲨鱼就是八百斤紫金锤，泰山压顶而下，多少花俏都挡不住他。
大学二年级赛季结束时，他场均27.6分14.7篮板和5次盖帽，命中率63%。当年尤因、大梦、大卫？罗宾逊、拉尔夫？桑普森都没这么显赫的数据。这般华丽的数据得往70年代追溯，找比尔？沃顿和天勾，才能压得住这精怪。而且，用沃顿的说法：数据只能说明这家伙表现的一小部分。他那些地震扣篮、雷霆盖帽、鲨鱼分水的奔袭，那些三四人围堵被他一气撞开的刚猛和压迫，非数据所能感受。那种可怕的压迫感，亚利桑那大学的克里斯？米尔斯总结得最好：“录像太骗人了。我们见了活人才知道，这家伙这么大！”
奥尼尔当选了1990～1991赛季NCAA年度第一阵容。他成为了全国第一球员，被世界瞩目，他的巨大、欢闹和压迫力，构成了恐怖的混合形象。唯一的小遗憾是他左腿受伤，没法代表球队打NCAA锦标赛。
那时候，他当然不会把这点伤放在眼里。大行不顾细谨，他慷慨豪迈吞吐天地之际，不会在意脚下的小伤小痛。但从长远来看，这却是他伟大生涯中阴影的开始。
……
展开
——姚明
我庆幸在1994年赢了冠军戒指和MVP奖杯，因为接下来的都归鲨鱼了，我赶了个早。
——奥拉朱旺
如果仅仅是一堵300多斤的肉墙放在禁区并不可怕，可是这堵墙拥有惊人的爆发力，这就成了内线一股可怕的力量。
——克里斯?韦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