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黄粱一梦空空也
明代富商沈万三,传说还没发迹的时候,有一年大旱,各处的草木都枯死了,但他们家有个长工,每天都能挑回一担绿油油的青草。日子久了,沈万三也觉得奇怪,问长工在哪里割的草,长工不肯直说。隔天,沈万三就一路跟着长工,发现他先是找了个地方睡懒觉,睡到没人时,才慢悠悠地转到一个叫作“凤凰山”的地方,割一担青草。第二天,沈万三命令长工带他去割草的地方,到了那里,果然有一块地方与众不同,青草格外茂盛,而且割了就长,很是神奇。沈万三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想到,这里是凤凰山,凤凰不住无宝之地,这里必定埋有宝物。经过挖掘,果然得到了一个铁盆。沈万三将铁盆拿回家,用它喂猪,猪长得特别快。后来觉得宝物不可唐突,又将它用作洗脸的脸盆。有一天,他夫人在洗脸时把手上的金戒指掉进盆里了,不一会儿,出现了满满一盆金戒指,他急忙试验其他的金银器物,那个盆子都能复制出无数个来。于是沈万三靠着这个铁盆,成了天下首富,为乡民做了不少好事。这就是沈万三聚宝盆的来历,聚宝盆在中国文化里面已经成了财富的代名词,现在很多年画上面还画有聚宝盆,有富贵发财的寓意。有趣的是,科幻作家倪匡先生在他的小说中就写过聚宝盆,这里的聚宝盆经研究原来是外星科技产品,盆内有肉眼看不到的复杂物理系统,工作的原理是将空气中的游离电子转变成实体的金属,从而达到复制的目的。将科学和神话传说相结合,让聚宝盆显得更加神秘了。
沈万三的聚宝盆确实让人神往,但终究是传说,或是神物,或是外星产品,都那么虚无缥缈,遥不可及。在现实中,历史上曾经也有一位“财神爷”,机缘巧合之下,他一朝登天。他没有聚宝盆,却有一项特别的权力;他的钱财不能迅速复制,却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却“富过王侯”,贵不可及。但在下一个历史转折点,他又身无分文,穷困而死。他的一生,都在演绎一个真实的黄粱美梦。
汉朝从刘邦即位后,经历惠帝、吕后两朝,在吕后死后,陈平诛杀诸吕,周亚夫平定吴、楚反叛,迎接刘邦第四子代王刘恒继位,称为汉文帝。
据史书记载,汉文帝有一天做了一个梦,想要升天,可是又力不能及够不着,正着急着,一个黄头郎在后面推着他,一直把他推到了天上。文帝回头一看,那人的衣带在背后系了一个结。醒来之后,文帝就在宫中寻找梦中的贵人,恰巧有一个郎官衣带后系,和梦中场景相似。叫来一问,其人姓邓名通,古代皇帝都迷信谶语,爱玩字谜,“邓”字繁体似“登”,有登天的意思,这姓名就又暗扣着一巧。于是文帝很高兴,皇恩浩荡,对邓通宠幸日隆。邓通呢,可能性子谨慎内向,不太喜欢四处交游,文帝赐给他一个“洗沐”的封地,他也不怎么去,平时基本都不怎么出门,没有沾染当时张扬的权贵风气。
史书上对文帝这个人记载的都是仁慈朴素的形象,性格大概也是比较沉静,所以不论是有意巴结还是本性使然,邓通的言行举止很招文帝喜欢,“于是文帝赏赐通巨万以十数,官至上大夫。文帝时时如邓通家游戏。然邓通无他能,不能有所荐士,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
本来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君王无意得到一个幸臣,有人说话解闷好好伺候;臣子被君王宠幸,荣华富贵满朝侧目。可是没过多久,继一梦得幸后,又一个好运砸到邓通头上。
秦汉两朝皇帝非常迷信,文帝虽英才高绝,却也不能免俗。他曾经召见很有才学的博士贾谊,谈至夜半,问的却不是治国经纬,而是鬼神之事,后来李商隐有一首《贾生》诗就是讥讽其事:“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也是文帝历史形象的一个小小污点。文帝曾让相士给邓通相面,相士说:“当贫饿死!”文帝不信,很豪迈地说:“能富通者在我也。何谓贫乎?”“于是赐邓通蜀严道铜山,得自铸钱。”
且不去讨论相士是不是给邓通收买了,单单这四个字的后果,和文帝的梦一样,将邓通推上了天。
汉朝沿袭秦制,铸半两钱,虽然汉武帝之前半两钱的实际重量并无定论,但市场还是以铜钱为主。文帝时,将铸币权力下放,允许民间私人铸造铜钱。当时蜀中铜矿丰富,一座铜山,赐给私人开采的话,绝对是挖之不竭的宝藏。
邓通得到铜山的赏赐之后,自行铸钱。邓通铸钱质地均匀,铜量足值,很受欢迎。他发行的钱称为“邓通半两”,上书“半两”两个大字,同时钱上有一小块凸起,这是邓通半两的主要特点。当时吴王刘濞经营吴国多年,吴地多铜,吴钱的发行量很大,富甲天子,邓氏钱流布天下,也可与吴钱比肩。
邓通暴富之后,对文帝感恩戴德,小心伺候。有一次,文帝长了个毒疮,要经常把疮口里的脓水吸出来,邓通数次为文帝吸脓,没有一点怨言,文帝很欣慰。一天,文帝问邓通:“你说天下谁最爱我?”邓通答道:“那肯定莫过于太子了!”文帝没再问,恰巧太子进来探病,文帝让太子帮自己吸脓,太子娇生惯养的,哪受得了这个啊,但是父命不可违,王命不可抗,没办法,只得照办,但是在吸脓的时候脸色难看是肯定的。太子后来才知道,原来邓通天天干这差事,每天都为自己的父亲疗伤吸毒,心里面是既愧又恨,惭愧的是自己侍父还不如邓通尽心,恨的是邓通做得太周到、把他这个太子给比下去了。从此之后,太子看邓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大概除了政治上的防备,还有些父子亲情上的嫉妒。
乐极则生悲,邓通这时可说是人生大赢家了,论钱是天下庶民第一的财神爷,论势是皇帝近幸,恩宠无比。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文帝的信任上,文帝驾崩之后,太子刘启继位,称为汉景帝。
景帝在东宫时就与邓通有芥蒂,即位后,邓通就被免职了,这下彻底在家里闲居了。闲居就闲居吧,家里还有那么多钱呢。可景帝不可能就此作罢,邓通免职赋闲没多久,就被人冠以“盗出徼外(塞外)铸钱”的罪名。于是邓通被下狱问罪,审查的结果是确有其事,结案的时候抄了邓通的家,一切财产全部充公,这还不够,还有“数巨万”的负债。
馆陶长公主是文帝的大女儿、景帝的姐姐,也就是“金屋藏娇”典故中陈皇后阿娇的母亲,她不忍见到父亲时的旧人这样落魄,就赐给了邓通一些财物。可没想到这边刚赐完,那边就有官差把这些财物没收还债,随身一根簪子都不给邓通留下。长公主没办法,不再周济邓通财物了,只给他衣食保暖。财神爷邓通在他最后的人生阶段,身上居然不能存有一个钱,贫饿交加,寄居在别人家中死去。
当时流传着一句俗语:“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下功夫种田还不如遇着一个好年景收成多,能宦海翻腾还不如被上面看重,这句话放在邓通身上,确实不错。纵观邓通一生,他不好交游,不树党徒靠山,对待储君缺乏政治敏感,没有政治远见,老实谨慎,只是个平庸的普通人。他遇到了一个喜欢自己的皇帝,获得了皇帝的信任,接受了皇帝的赏赐,成了名副其实的财神爷,但发迹后,不恃宠而骄,不干预朝政,尽心回报文帝的知遇之恩,确实也不算是个坏人。
沈万三曾恃财力为首都南京筑城,先与皇帝约好,每人分筑一段,结果沈万三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比皇帝先三天筑成,朱元璋很不高兴。之后沈万三又提出自己出钱,帮朝廷犒军,朱元璋彻底翻脸,一道圣旨将沈万三发配云南。沈万三的传说与邓通颇为类似,都是天上掉馅饼砸到了头上,运气好到了极致,一生都曾有过辉煌,天下艳羡,但富贵不长久,都败在了皇帝的气量上。相较之下,沈万三虽然有一个神物聚宝盆,但他有经商之才,而邓通只是一个普通人,突然的好运降临,又突然地带走一切,春风得意时富甲天下、笑傲王侯,落魄失意后,却不名一文、贫饿而死,就像枕着《邯郸记》中的枕头做了一个黄粱美梦,不论梦里有多畅快,醒来时也不过空空一梦而已!
后记货币,文明的两张脸
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一个普遍的观点是因为我们的祖先学会了使用工具,从天然石器到冶炼金属再到我们今天先进的无人机,文明的发展过程正是人类不断升级工具的过程。但这个观点其实也只是一种机械的历史观,或者说这里“工具”的范围至少应该比我们认为的要大——人类的发展,除了实体工具的使用,制度的建立和完善也起到了并不逊色的作用。而维系人类有序发展的制度主线之一,就是货币!
从本质上来说,货币其实也是一种“工具”。斧头的作用是作为武器延伸人类的战斗力,锄头的作用是作为农具增强人类改造土地的能力,而货币,则是促进了一种有序的流通,它使人们主观上的需求和现实中的存在相结合,使合理的资源配置成为可能。武器和锄头代表着军事和农业,这是人类文明史上两个奠基的元素,前者改变了社会的形态,后者决定了社会的发展程度,货币,则是用一种更广泛而温和的方式改造着社会关系,甚至在不同的时期,还会对军事、政治和农业的现状产生反作用力。
货币发挥作用的过程与它本身进化的过程相重叠,进化程度越高,影响力也就越不可忽视。
原始时代,没有剩余产品,无须货币来发挥流通和支付的功能。从原始社会末期进入农业社会开始,剩余产品增多,产生了流通需求,于是人类就开始了关于流通和支付手段的探索,货币也就应运而生。以物易物、以贝壳为代表的特定物品、刚性需求的布帛和谷物、称重金属、定式形态的金属、纸币、现代纸币、电子记录……同人类其他方面的延续和变革一样,货币也经历了一个复杂的进化历程,并且每一次的进化都在应用广度和深度上扩大了它的影响力。
这种影响力的积极效应在于激励人类发挥更高的生产力和创造力,所以我们的社会财富会随着货币制度的成熟呈现几何级的增长;同时,消极效应也日趋明显,它改变着我们的行为,让我们追求的标准日益单一而极端。到今天,在我们发达的生产力基础上,货币的这两种效应得到了空前的强化。我们成功地利用了货币,从口袋里的硬币到银行间转账的天文数字,整个社会依托它们高效而有序地运转着。但我们几乎所有的外在行为,甚至我们所处的“商业时代”,我们的文化和社会伦理,无不是在货币的主导下发生了深刻的变革。当货币越来越成为现代生活的中心元素,人类的所有欲望都可以转化成对金钱的欲望,地球上的文化体系都统一为金钱主义的商业文化,我们的社会是会在这种模式中持续发展下去,还是会日益割裂和混乱,这将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可以说,货币已经成为一种权力的象征,正以看不见的力量重塑着我们的社会,作为一种工具,已经超脱了它仅仅作为工具的意义。
货币绝对是好的,但就跟人类历史上其他“好”的东西一样:青铜能做农具也能做武器,语言能赞美也能侮辱,工业革命让世界产生现代化的突变,也牺牲了无数落后国家的人民……文明有着两张脸,虽然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但都会反馈给这个社会截然不同的结果。现在,从发达国家富人阶层奢侈生活与非洲大范围饥荒和疾病的共存,到传统村落的商业街式改造,再到街头经济犯罪,也许我们不得不思考,货币层面的这“两张脸”到底会带给我们什么?
货币只是一种工具,不管在我们接受的价值观中,这种工具是多么的耀眼,它至多也只是一种特殊的工具,关于货币的争论,归根结底是关于人的争论。无论是让它更好或者更坏,我们都无法改变,能改变的,只有我们自己的思维。当你面对货币时,能知道它是什么,它的过去和将来,它的能量和缺陷,它的功劳和罪恶,它的伟大和卑污……交织在它两张脸之间的现象太多太多了,认识了货币,也许就认识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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