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先知的道路探寻
回望百年中国早期寻路,考察当下中国何以如此
《旧梦重温:民国先知的道路探寻》梳理了百年中国早期寻路的思想脉络。
清朝末年,从天朝迷梦中走出来的国人,经过“器物”、“制度”等层面的探索,关于国族的梦想,其中的不少仁人志士已经相当清楚,那就是建立现代的国家框架,走宪政共和之路。
可是,历史行进到1898年,清廷的屠刀斩灭了国人改良实现宪政共和的梦想,不少志士逐渐选择了武力。自此,暴力在中国社会的变革中越益显现。
1912年,亚洲一个民主共和国——中华民国成立。这个以很少量流血建立起来的共和国,成长并不顺利,及至1927、1928年,更是遭到了深深的创伤,乃至质的变化——从民主共和国,沦为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党国”。
幸好,不少坚守梦想的先知们,在历史的行进中进行了不屈的抗争。虽然,他们没能阻止民国的最终堕落,但,他们的思索、探寻,对于现今依然在寻路的我们,仍然是很好的鉴借。
秋瑾就义前后的几个细节
1、她为什么不逃?
1907年7月15日,女革命家秋瑾在绍兴就义,当时和后来的许多人为之挽惜。事实表明,秋瑾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避免被捕。
我们不妨看一看这个事件的时间表:
7月6日,徐锡麟在安庆匆忙起事。按照他与秋瑾原定的计划,是浙皖两地同时举事,但在起事之前,浙皖两地都已泄密。在安庆的光复会员叶仰高不幸被捕,严刑之下供出“有个混入安庆官场的浙江人是革命党”。因此,徐锡麟只得仓促起事,借恩铭参加巡警学堂毕业典礼之机,刺杀了恩铭,率众起义。事情虽然匆忙,但起头干得很漂亮:典礼开始,先由官生班向恩铭等人鞠躬行礼,恩铭等人还礼,接着应该是兵生班行礼。这时,徐锡麟突然转身向恩铭举手行礼,呈上学生名册,同时大声报告道:“回大帅,今日有革命党起事!”事实上,这是他事先同陈伯平、马宗汉约定的行动信号。恩铭大吃一惊,问道:“徐会办从何得知信息?”说话时,陈伯平已经冲上前来,把一枚炸弹朝恩铭掷去。炸弹落地未炸,恩铭慌忙站起。徐锡麟说:“大帅勿惊!这个革命党,职道终当为大帅拿到!”一边说着,一边俯身从靴筒抽出两把手枪,左右开弓,子弹已飞向恩铭。陈伯平和马宗汉也立即向恩铭开枪。恩铭身中七枪,立时倒地。[1]
但是,当徐锡麟带领几十名学员冲出学堂大门,准备夺取安庆军械所时,却被清军包围。经过四小时的激战,最后不幸失败被俘。
安庆起义失败后,清政府抓住了徐锡林的弟弟。他供出了徐锡麟的妻子王氏游学东洋,改名徐振汉,“与秋瑾同主革命”等情况。安徽方面立即把这个情况电告浙江巡抚张曾敭。几乎与此同时,绍兴绅士胡道南等人也向绍兴知府密报:“大通体育会女教员革命党秋瑾及吕凤樵、竺绍康等,谋于六月初十日起事。竺号酌仙,平阳党首领,余党万人,近已往嵊县纠约来郡,请预防。”[2]知府贵福连夜赴杭州向浙江巡抚张曾敭报告。
7月7日,《上海时报》已经披露徐锡麟案发的消息。秋瑾友人派专人赴绍兴通报安庆失败事,并劝秋瑾到上海暂避,还为她在法租界联系了隐居之地。这大概是7月9日,最迟不过7月10日(六月初一)。秋瑾得知安徽事败,“执报纸坐泣于内室,不食也不语,又不发一令。”[3]如果她这时候听从朋友的建议去上海,当然一切都不会发生。但秋瑾毅然拒绝朋友的安排。她把一些往来函件等托她的学生吴珉带走烧毁,同时给在浔溪女校的学生徐双韵寄去一首诗。诗中已有这样的句子:“虽死犹生,牺牲尽我责任;即此永别,风潮取彼头颅。”[4]
7月11日(六月初二),秋瑾集合大通师范学堂的在校学生议事。有人提出提前起事,先杀贵福,占领绍兴城,再考虑其他。秋瑾不同意,认为必须等到约定的时间六月初十起事。会后,秋瑾把一些学生派往杭州分头埋伏。
由此可见,她此时之所以不走,主要是为了起义。虽然安徽那边已经失败,但她并没有放弃起义的计划,也就是说,虽然只剩下浙江,也仍然要行动。既然仍要行动,作为领导人,她当然不能躲到上海去。
也就在这一天,浙江巡抚派出300清兵赴绍兴。
7月12日(六月初三),秋瑾接到杭州武备学堂送来的密报,再次召集学生开会,会后率领学生藏匿枪支弹药。也是这一天,光复会骨干周亚卫与程毅从杭州来到绍兴。下午,秋瑾派周亚卫去嵊县与竺绍康联系。
7月13日(六月初四),上午九时,王金发自嵊县来,与秋瑾商议六月初十举事之约,至午后离去。
这时候,面对清兵进城事,山阴县士绅聚集县署,要求知县李钟岳保全地方。李钟岳当即答应士绅的要求,到绍兴府求见贵福,以顺应民意为由,恳望知府手下留情。贵福得知李钟岳的来意,心中不悦,却不便拒绝。李钟岳归署后,召集众绅商议对策,议来议去,其实并无良策,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这时候,大通学堂的学生正在劝秋瑾离校。秋瑾让学生离开,自己坚持不走。王金发因为听到清兵进城的消息,此时又回到大通师范学堂,他也力劝秋瑾暂时避一避。秋瑾仍然拒绝,还安慰王金发说自己是个女人,又无确凿证据,被捕也没有什么。直到清兵已临校门,王金发忍悲告别,逾墙而走。秋瑾令学生逃走,自己却拒不离开学校。
直到下午4时许,知府贵福、山阴县令李钟岳、会稽县令李瑞年才会同清兵包围了大通师范学堂,秋瑾与程毅等坚持不离开学校的师生被捕。搜走手枪1支,毛瑟枪41支,子弹6000余发,文件及秋瑾诗词作品一包。
根据以上情况,秋瑾当时完全可以逃走,而且,知县大人有意拖延,也给了她足够的逃跑时间。但是,她却没有逃。在派周亚卫去嵊县与竺绍康联系时,已知杭州出兵的消息。尤其是在王金发到过大通师范学堂之后,应该是不必再担心金华等地在六月初十的行动。所以,如果说三天前不逃主要是因为责任的话,这时候不逃,已经不是因为责任,也不是对起义仍抱什么幻想,而是准备就义了。
那一代革命者,常常抱有必死的牺牲精神,让人敬佩,又让人为之叹息。
2、秋瑾的口供
秋瑾案涉及光复军在两省同时起义颠覆大清国,应该属于大案要案。然而,历史留下的记录却是政府的处理非常草率。审讯很不成功,全部供词只是后来家喻户晓的那句话:“秋风秋雨愁煞人。”
所以,处决秋瑾之后,无论绍兴还是上海,即使是一些平时思想守旧、并不同情革命的人物,也纷纷谴责政府的暴行。“他们纷纷议论……秋瑾没有口供,按律例不应该杀没有口供的人;轩亭口是杀强盗的地方,秋瑾不是强盗,不应该到那里去杀。”[5]
对秋瑾的审讯主要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被捕的当天晚上。绍兴知府贵福、山阴知县李钟岳、会稽知县李瑞年一起审讯秋瑾等人。秋瑾并不是没有口供,而是没有官府所需要的口供。她承认文稿日记等都是她的,却宣称“革命党之事,不必多问”。[6]她承认自己与徐锡麟相识,但问到还与哪些人往来,她首先说的是贵福。贵福的确去过大通学堂,而且为学堂写了对联。于是贵福不再审问,把审讯交给了李钟岳。
第二天,也就是7月14日,贵福干脆令李钟岳将秋瑾押回山阴县审讯。据说李钟岳是在花厅审讯的,而且破例为秋瑾设座,简直就是与朋友交谈。李钟岳一再询问,秋瑾则缕缕陈述。可惜只有两人对话,没有笔录。李钟岳随手递给秋瑾一支笔,让她写下来。秋瑾提起笔,却只写了一个“秋”字,就停下了。李钟岳让她继续写,秋瑾乃顺笔写成“秋风秋雨愁煞人”。两人谈话达两个小时,寂静异常,“不知者疑为会客”。最后竟然没有口供。
有一种说法是:李钟岳在与秋瑾交谈的过程中,请秋瑾题字。“秋风秋雨悉煞人”并非口供,而是秋瑾题赠李钟岳的。此说显然不大可信。无论李钟岳如何同情和敬慕秋瑾,也不大可能在这种时候请她题字。陶成章在《浙案纪略》中说:“秋风秋雨愁煞人七字不知系何人造作,登之报上。”[7]他不承认这是秋瑾所为。但据秋宗章《大通学堂党案》[8]所引,浙江巡抚张曾敭致贵福电询问:“又报纸中载‘匪’当堂书‘秋风秋雨愁煞人’。有无其事?有即送核。”贵福当天回电说:“七字在山阴李令(即李钟岳)手,已晋省。”可见秋瑾手书“秋风秋雨愁煞人”确有其事的。只是杭州光复时浙江巡抚署被焚,物证就难再出现了。
14日晚上,李钟岳到绍兴府衙向贵福汇报审讯情况,贵福听完大怒,质问李钟岳为何不用刑。李钟岳说秋瑾是读书人,且是女子,不便动刑。李钟岳此时还不知道,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被迫监斩,把秋瑾杀掉。
从13日下午4点多抓捕,到15日凌晨3点处决,只有不足35小时,审讯、处决一切都确实过于匆忙。那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在捕到秋瑾后,刚刚审讯一次,贵福即急电浙江巡抚,称秋瑾“坚不吐实”,请求先行正法。之所以这样做,理由是“若竺绍康一到,恐有他变”。秋瑾之所以被匆匆处决,主要原因是统治者的恐惧。设身处地想,地方官关押这样一个犯人,的确很不安全,不能不胆战心惊。相传她手下已有万人之众,如果竺绍康、王金发为救秋瑾而起事,后果当然让知府和巡抚都很害怕。在秋瑾一案中,贵福总是把江阴县令李钟岳推在前台,甚至让他把秋瑾押回县衙审问,大概也与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