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事是这个世界的解药》中,作家、书评人韩松落精选22位中外作家的文学作品,用一个写作者的眼光看向这些作品,并将他的阅读体验融汇成一本深刻而治愈的读书笔记,告诉读者故事何以成为世界的“解药”。本书借虚构作品所讲的故事传达对真实世界的洞察,同时挖掘故事中隐藏的道理和哲学,剖析故事中蕴含的生机和希望。
第一章 被生活的迷雾笼罩的,让故事为你揭开
《刀锋》:没有哪种方案,可以解决生活的全部问题
《面纱》:在通往灵魂自由的路上
《尘埃落定》:一切坚固的,都如尘埃消散了
《白鹿原》:“最后的人”
《追风筝的人》:你别无选择
《少年Pi的奇幻漂流》:人性就是神的作品
爱丽丝·门罗作品:用小说钻探出生活深渊
杜拉斯作品:认识你前,我不懂得何谓哀愁
第二章 话语太沉重,我只能用故事告诉你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一本生气的书,让我们看到世界背面
《使女的故事》:伟大的小说家也是预言家
《美国众神》:我宁可做一个普通人,也不愿做一位神灵
《罪行》:人的一生都是在薄冰上跳舞
《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所有长着黑色羽毛的鸟
第三章 被现实粉碎的,由故事来疗愈
《霍比特人》:他对自己创造的世界的了解,细致到了最后一片草叶
《侠隐》:武侠文化为什么迷人?
附录:姜文的北京,不是今天的北京
《克苏鲁神话》:克苏鲁神话带给我们的
《它》:制造恐怖的秘诀在于真挚
《大唐狄公案》:狄仁杰和他的时代,为什么被频繁书写?
《龙纹身的女孩》:从纸上电影到电影
《邮差总按两次铃》:一点黑,一点硬,和一点命运
《羊毛战记》:拿掉遮住眼睛的羊毛
作者序:故事是真实的
小时候,刚刚领会了故事的概念时,我就确信,故事都是真实的。几十年后,读过和写过很多故事之后,我再一次确认,故事是真实的。
我对“故事是真实的”的信仰,首先来自一种奇幻的念头。我深信,写作也是一种创世,写下一个故事的同时,故事中的世界就在某处真实存在了。后来,经过更复杂的世界观洗礼之后,我也更加确认这个想法,我相信,我们的世界,就是某部小说/某个游戏中的世界,我们就是这部小说/游戏中的人物,但我们并没有闲着,我们也创造了另外的世界,我们写下的故事,制造的游戏,也遵循这一套创世法则,独立存在。如此这般,无穷套娃。
当然,回到我们身处的现实中,我之所以再度相信,故事都是真实的,是因为,故事来自真实,也必然去向真实。故事从来不是虚构的,所有的故事,都必然有时代立足点,或者是现实中的,或者是情绪上的。所有的故事,也必将影响真实,汇入人们的精神DNA,成为人们真实生活的参考。
那么,能否给我们世界里的故事一个定义,一个更宽泛也更准确的定义呢?我觉得,故事就是一种整理世界的能力。
曾在微博上看到两位诗人讨论叶芝,其中一位说,以前的诗人,有种“整理世界”的能力。对,就是“整理世界”,一种分类、看透、浓缩、发散、重塑、预知的能力,像伍尔芙说艾米莉·勃朗特:“她放眼身外,但见世界四分五裂、陷入极大混乱,自觉有力量在一部书里将它团在一起。”而且,“这种雄心大志在整个小说里处处可以感觉出来……那不仅仅是‘我爱’,‘我恨’,而是‘我们——整个人类’,‘你们——永恒的力量’”。
文学、电影,或者时尚,甚至一切一切,要的就是这种“整理世界”的能力,在混乱中看出线索,在混沌虚空之中唤出形象,在荒原上看出阡陌和城廓,在悬崖巨石上唤出佛的面貌。很多写故事的人,制造游戏的人,以及像马斯克这样创造未来的人,所拥有的,都是这种能力。
为了弄清楚他们这种能力的由来,我去搜寻他们的生平故事,最终都只能看到他们表面的人生,他们的情史,他们的言论,而无法解释他们这种能力是怎样产生的,那是创作者的秘密,言语不能尽述,最犀利的侦探也无法探查,我们看到的只是结果,一些超越时代的故事。“整理世界”的能力,其实没有来由,它像一个幽灵,漂浮在人群上空,寻找合适的接收者,然后慷慨附身。
那些被我们仰望过的人们,多半有这种“整理”的意识和能力,或大或小。
赫尔曼·麦尔维尔,整理了一个世界在他的《白鲸》里,这个世界来自真实,却又经过了他的重塑,比真实世界更鲜明、更深沉,以至于让人一想起大海,就想起他描绘过的风暴、大船,墨蓝的海上,巨大的白色动物,刺破黑夜的油灯,和面无表情的男人,他甚至用他的海上世界,覆盖了我们见过的那个海,让我们在看见海的同时,也得下意识地追加上他对海的描述,他对海的认识。
洛夫克拉夫特,整理出了一个让人致郁和惊恐的世界,他描摹的是那些我们不大确定的梦境,不明来由的低落,和代代相传却没有线索的神秘感;费迪南德·冯·席拉赫整理出一个面无表情的、令人心寒的世界;斯蒂芬·金整理出一个诚恳细腻,但却隐藏着不安的世界。
整理世界的能力,不只潜藏在内心,这种能力必然会溢出,帮助它的主人重新整理自己的形象。像苏珊·桑塔格,她在文字世界里取得进展的同时,她的形象也在进展,照片上的她,起初是模糊不清的,渐渐轮廓鲜明,最后成为一个凝练的符号。这多半是她有意为之的结果,她的伴侣是摄影家,她有充足的机会,可以换个角度凝视自己,帮助她锤炼着装、眼神、姿态,最后获得那么一张有着“苏美尔人般凝视的脸”,她成为作家,同时也在照片上成了一个作家。
所以人们热衷于探讨作家和时尚的关系,一半基于某种势利,一半基于某种好奇——他或者她,有没有鲜明的自我意识?有没有能力创造出某种属于自己的形象方式?像张爱玲的改良清装,像福克纳的格子呢西装,像卡波特的派对,像安迪·沃霍尔的工厂缪斯。
不管是从自身提炼,还是拉过一个符号和自己拴在一起,他们都让自己成了一个仅凭剪影就能被人识别的形象,这是一种能力——他们有能力跳脱自身打量自己。“整理世界”的能力和整理自身的能力,经常相携前行,一种能力,投射在另一种能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