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作欣赏杂志鼎力推荐,深度点评,中国好年选。
《2015年书评选粹》是以“书”为对象,实事求是的、有识见的分析书籍的形式和内容,探求创作的思想性、学术性、知识性和艺术性,从而在作者、读者和出版商之间构建信息交流的渠道。图书评论比图书介绍的内容*深刻,倾向性*鲜明,在介绍图书内容和特点的基础上作深入的分析和评价。
珀金斯的成就之所以无法复制,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如今高度产业化的出版界已经不可能再找回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文艺氛围。那些年,好作家和好编辑之间更少精确的测算,更多随性的发挥,在规模庞大、分工精细的流水线出现之前,还残留着一点手工作坊式的
温暖。
就像所有水准线以上的传记一样,《天才的编辑》也把传主麦克斯·珀金斯从编辑行业的神还原成了人。所以,如果能打乱这本将近六百页的作品的叙事顺序,我更愿意从珀金斯的一个不太成功的案例谈起。
考德威尔进入珀金斯视野时尚且籍籍无名,经过一番可以想象的投稿、退稿回合之后,终于有两个短篇被珀金斯所在的斯克里伯纳出版社旗下的同名杂志录用。在考德威尔的自述中,珀金斯当时给他开的条件远远超出了一个新作者的期望,他们的对话简直类似于一段颇具反转效果的情景剧台词:“二加五十?我不知道。我还以为可以拿得比这多一点。”“你那么想?那三加五十应该没得说了吧。我们为这两个短篇能付的最多也就这点了,我们得考虑成本。”“那就这么着吧。我还以为两篇加起来总会比三块五多一点。”“三块五?哦,不!我一定是让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三百五十元。”
但紧接着情景剧就开始走味:主旋律是考德威尔在斯克里伯纳出版社的单行本《美国的土地》和《烟草路》的销售版税甚至不足以达到他拿走的预付金,聊作和声的是评论界教人难堪的沉默。珀金斯只好婉拒了考德威尔的第三部小说,退稿信写得不无哀怨:“令人沮丧的销售促使出版社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现实态度打量这部书稿,简直没法跟那些纯粹以销售数
据说话、只重实际的人争论。无法向你形容我遗憾的心情。”
压垮考德威尔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经纪人把他引荐给维京出版社时走进了一家合意的餐馆,对方让他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用考虑价格”。考德威尔的眼前不禁浮现出珀金斯唯一请过他的那顿饭:小店,花生,黄油,果酱三明治和一杯橙汁,还有珀金斯那句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在佛蒙特,男人消瘦而饥饿的面容是倍受尊敬的。”于是,怀着对珀金斯的“帮助和忠告”的无限留恋,考德威尔蝉过别枝。新东家接盘的时机刚刚好:在此后的七年中,根据《烟草路》改编的戏剧创下了百老汇的演出纪录,考德威尔的事业从此蒸蒸日上,但他再也没有在斯克里伯纳出书。
珀金斯得罪或错失的作家当然不止这一个,原因五花八门。舍伍德·安德森在创作巅峰期过后开始在斯克里伯纳出书,他寄希望于依靠珀金斯重回大师行列,熬到第七年终于大失所望。“你的确对你的一些别的作者显示了巨大的兴趣”,他留下这样伤心的句子,随即绝尘而去,转投别社几个月之后死于腹膜炎。还有一个微妙的例子是福克纳:珀金斯至少有两次将他收罗帐下的机会,最终放弃行动的理由只有一条 — —怕海明威妒忌。彼时的珀金斯已经是行业传奇,马尔科姆·考利发在《纽约客》上的那篇人物特写《矢志不渝的朋友》将他推上了个人声誉的顶峰 — —即便如此,他仍然必须在文学生态圈里费心周旋,外圈是口味莫测的读者、难以取悦的评论家和在食物链上毗邻的文学经纪人,内圈是出版社里“纯粹以销售数据说话、只重实际的人”,核心则是编辑与作家在技术与情感上的双重对弈。初衷都是要把这盘棋下到天荒地老的,但中途掀桌走人、谈钱伤感情或者谈感情伤钱的变故也在所难免。只不过,关乎文学,事情就会变得更戏剧化一点。
奠定珀金斯编辑生涯的三局棋构成了《天才的编辑》的主体,对手分别是菲茨杰拉德、海明威以及托马斯·沃尔夫,每一个都贴得上大众心目中的“天才”标签:成名够传奇,才华够横溢,起伏够跌宕,辞世够扼腕。这也是这部传记的可读性大大超过期望值的原因 — 沿着珀金斯的目光,我们窥视了天才们最放松也最任性的时光,发现他们有时候比自己笔下的人物更脆弱。
珀金斯对菲茨杰拉德的一席话曾经被反复引用:“不要一味听从我的判断。假如我的判断真的让你在关键之处听从了我,我会感到羞耻,因为一个作家,无论如何,必须说出自己的声音。”但他们之间的通信可以证明,在写作过程中,恰恰是在好几个“关键之处”,珀金斯的判断照亮了菲茨杰拉德艰难跋涉的夜路。